在门扉沉闷的转动声当中,夏洛特轻灵的身影消失在了阴暗的走廊当中,而夏尔则定定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停留在了门口。
夏洛特今天给了他很多意外,但是最让他意外的,则是她最后给出的那个消息。
“刚才,房间外面,可不是只有一个听众呢。”
她以一种戏谑到近乎于嘲弄的语气,交给了夏尔一个他不想要知道的现实。
虽然这个现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夏尔并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毕竟夏洛特没有必要说一个拙劣的谎言来消遣自己。
所以,自己的妹妹确实偷听了自己和维尔福检察长的谈话。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之前这么做过吗?
这两个问题他都没有答案,但是这两个问题同时指向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不想怀疑自己的妹妹,因为这太荒诞了,毕竟他自问自己真的对妹妹很好,几乎是那种推心置腹的好,他找不出任何妹妹想要对付自己的理由,他也不相信她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
可是,那为什么妹妹还要那么做呢?
那么天真可爱的孩子,内心里究竟在转动着什么念头?
他突然有一种“也许自己的世界并不如同自己想象的那样轻松掌握”的感觉,一直以来都自觉自己游刃有余的夏尔,此刻却突然有些心神不定。
而且,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
既然芙兰当时一直都在偷听,那么她一定也就听到了维尔福检察长所说的父母的事情——母亲生下自己的时候难产死去,父亲是害死母亲的大恶棍,这个孩子,听到这些事实之后,心里会怎么想?是会伤心痛苦还是会愤怒憎恨?
他想要明天找妹妹把这个问题谈个清楚,但是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现在没必要摊牌,也许只是他不想要让两个人更加难堪。
就在这惊疑和纠结当中,他迷迷糊糊地进入到了梦乡,今天晚上所面临的冲击性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
直到天已经大亮的时候,夏尔才被仆人的敲门声所惊醒,这时候已经是家里用早餐的时间了。
老侯爵是军人出身,性格也十分严峻,所以一向治家严谨,把军队的习气也带到家里了,他在家的时候,每天家里准点用餐,而且同在家里的家人也必须准点来到餐桌上陪老人。
久而久之,家里就形成了这种习惯,每当到了固定时间,都会自觉来到餐厅,就算有睡过头的,仆人也会去催促,这条规矩,就算老元帅最近不在家里,也依旧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带着残留的困倦,夏尔眯着眼睛爬了起来,然后打着哈欠梳洗完毕,来到了餐厅里面。
餐桌上摆着的食物一如往日,不过里面坐着的人却有了非常大的变化。
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芙兰,正坐在自己平常坐的座位上,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是弄不明白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瓦朗蒂娜则怯生生地缩在她的旁边,犹如是受惊的松鼠一样,非常的紧张不安。而在长长的餐桌的另一边,坐着的是瓦朗蒂娜的父亲维尔福检察长,看上去他昨晚也没有睡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眼睛里充满了焦灼和郁闷。
“先生!”
一看到夏尔,原本有些六神无主的芙兰马上来了精神,她睁大了眼睛朝夏尔喊了一声,似乎是在询问哥哥,家里怎么一夜之间多了两个客人。
“早上好,诸位。”夏尔先是朝在场的所有人点头致意,然后坐到了妹妹的旁边,“啊,抱歉,忘了跟你说了,瓦朗蒂娜昨天晚上家里出了点事,所以就来我们家找我帮忙,顺便就在我们这儿休息了,嗯……她的父亲也一样。”
“是啊,我很感激夏尔给我们家的帮助。”这时候,维尔福检察长也干笑着凑了趣,“多亏了他帮忙,我们总算从坏事当中走出来了。”
为了讨好夏尔,维尔福检察长现在身段放得很低,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长辈的尊严了,他需要让夏尔为他隐瞒真相,保住自己的权位。
芙兰还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懵里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而瓦朗蒂娜现在还是很紧张,看得出来,她在积威已久的父亲面前还是有些拘谨和害怕,虽然看上去父亲似乎和夏尔达成了什么妥协,但是她仍旧发自本能地感到害怕。
所以她的视线也一直往夏尔的身上游移,似乎在等待着他给出什么答案。
两个人隔着一个芙兰,无法直接交流,所以夏尔只是给了她一个安心下来的眼神,然后自顾自地用餐,瓦朗蒂娜虽然还想问情况,但是现在也问不出来,只好跟着一起垂头吃饭。
就这样,两家人以一种近乎于沉闷的冷静态度进早餐,好像一群无关系的路人一样。
吃得差不多了以后,夏尔朝瓦朗蒂娜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自己离开了餐桌,而瓦朗蒂娜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他的后面,一起走出了餐厅。
“夏尔,昨晚上……昨晚上你和我父亲吵架了吗?”一出来,她就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了,立刻就问了夏尔,“怎么样了……”
“别担心,一切都已经顺利了。”夏尔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我昨晚和你的父亲好好地交流了一番,他已经原谅了你偷跑出来的过失,接下来不会再责骂你了,你等下就跟他一起回家就好了,好好料理你外婆的后事吧。”
“怎么会?!”瓦朗蒂娜惊诧地张大了嘴,显然不太相信夏尔这么云淡风轻的解释,“爸爸……爸爸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不会轻易就同意你的意见的,会不会……是他在欺骗你?”
她对父亲太了解了,所以深知父亲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一听到夏尔说父亲已经妥协了,她立马就慌了,也不管背后说父亲坏话是否合适,直接就提醒了夏尔。
“具体情况你别多问了,总之,你放心吧,他不会骗我的,他不敢。”夏尔颇为诡秘地笑了一下,“现在他竭力想要让之前的风波平息下来,甚至可以说需要讨好你,所以你现在基本上是安全了。”
“真的吗?”瓦朗蒂娜还是有些狐疑,但是很明显地高兴了不少。
“当然是真的了。”夏尔再度点头。
“好吧——我相信你了,说实话今天看到爸爸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他不光没有骂我,反而还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在家里而且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瓦朗蒂娜喃喃自语,“真没想到,父亲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服软,太不可思议了。”
那是因为他的痛脚被人抓住了,不得不服软,夏尔在心里回答。
“这些天你真是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趁着这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态,今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夏尔凑近到了瓦朗蒂娜的身旁,“当然了,虽说你父亲这边已经通融了,但这不代表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你还要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理——”
“防备我的后母,对吗?”瓦朗蒂娜马上就接过了话头。
夏尔摊了摊手,有些话是没必要说得太明确的。
“我明白的,我会的,你放心吧。”瓦朗蒂娜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黯然,“其实……爸爸一开始并不是那么苛刻的,直到他娶了后母以后,才变成了那样……所以,要是一开始他审慎一点该多好啊!”
夏尔倒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维尔福检察长是一个天生的恶棍,自私自利怙恶不悛,就算娶了别的续弦,本性也不会改变,顶多只是表面上收敛一点而已。
不过,瓦朗蒂娜毕竟是一个孩子,有哪个孩子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坏蛋呢?她只能拼命找理由帮父亲开脱,把责任都推到后母身上。
类似的家庭也通常如此,人们往往斥责后母狠心,但其实如果没有父亲的默认甚至参与的话,又有哪个后母能把孩子欺负成这样?
当然,为了不扫瓦朗蒂娜的兴,这些话他是没必要说出来了。
“瓦朗蒂娜,之前发生的事情,你再怎么后悔再怎么痛苦也没有意义,因为已经发生了。”夏尔觉得现在已经到了火候了,所以给对方做临行前的动员,“你只能打起精神,鼓起勇气去面对以后的事情,别忘了我之前说的,你不光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也是为你的爷爷,还有你死去的外公外婆,他们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够过得好,所以你必须以自己的行动来回应他们的期待。拼尽全力为未来而战吧!再见。”
“真是感谢你……你总是那么冷静,那么可靠,我的表兄,要是没有你帮我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何种境地了,你是我的恩人!”瓦朗蒂娜突然泪眼婆娑,然后直接向夏尔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夏尔只能伸出手来抱住了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就这样伏在他的胸口,不住地抽泣起来。
夏尔先是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无奈地笑了起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犹如是对待宠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