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省吾虽然说着范进不消停的事,但是语气里并没有半点不满,显然对范进的行为其实颇为支持。张居正虽然不善军政,但是从曾省吾的话里能听出来,范进做的事于国大有好处。点头道:“且由他折腾几日,等到馆选一开,就不会烦你了。”
“元翁当真打算选他做庶常?”
“二甲传胪为庶常是题中应有之义,莫非确庵别有所想?”
曾省吾笑了笑,“倒也说不上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以范进的才学,如果进翰林院养望二十年,似乎有些浪费。他的长处在于庶务,如果真让他做翰林,却未必能做出什么成就。若是就留在兵部……,算了,这样对他本人的前途不妥,大家都知道清流贵选,做翰林才是正途。何况范进这次立了这么大功劳,若是让他留在兵部反倒是不美了。”
张居正也笑道:“确庵能想通这一层,就最好不过了。来,你我饮了此杯。”
正说笑间,一名通政司的小吏来找自家长官楚江川,仆人通报之后,楚江川皱皱眉头走出去。大家的注意力或在舞蹈或在酒席,没几个人注意,倒是张居正看看楚江川的背影道:“这个时候来找他,似乎很急,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曾省吾道:“元翁放心,眼下四海升平,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发生。根据边关上的消息,俺答确实是去西番迎佛骨的,没有犯边的意思。倒是留了一支精兵看守大板升城,显然是防着我们偷袭于他,这倒与当日范退思的分析相合。如此看来,俺答不大可能兴师犯境,边境太平,便无甚大事。”
张居正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水旱天灾,西南藩夷人祸,这么大个国家,不知道哪里就会出点麻烦,扫人的雅兴。人人都想着要争这个位子,等他们真坐到这个位子上就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到那个时候想退,只怕也退不下来。”
正说话间,楚江川已经从外面回来,他的神色如常,从脸色上看,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回到座位上依旧与人谈笑饮酒,仿佛方才出去只是办了私事,无关大局。过了好一阵,他才起身来到张居正面前,借着敬酒当口小声道:“元翁,何心隐死了。”
张居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低声道:“何时?”
“从沿途时间判断,应是十余日前。”
“何病?”
“监中暴卒。据巡抚陈瑞的塘报,乃是监中庾死。不过不管怎么死法,都是个麻烦,元翁须得小心着,朝中不少心学子弟,只怕是到时候要向陈瑞发难。”
张居正点点头,楚江川便又回了座位。除了几个身边人,其他人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张居正自己面色如常,与众人饮酒谈笑,混不以此事为意。直到酒终人散,回到卧室的张居正,在阿古丽伺候下宽衣躺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阿古丽被笑的迷糊,问道:“老爷……你为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没什么。一个令我生厌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之人终于死了,我怎能不笑?可笑楚江川还担心有什么变故,那人不过一狂生,死何足惜?老夫从下定决心封禁天下书院,罢民间讲学之风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与那些胆大学子较量较量。这人死了,我看死的好,倒是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阿古丽道:“我不知道老爷说的是谁,但是与老爷为敌的,一定是个坏人。”
“坏人?那倒不是,或者说他还没资格称为坏人。这个世上坏人不是想当就当的,那个人做好人没什么用,想做坏人也没资格,只是个无用之人罢了。我一直想办了他,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罪名,还是范进用曾光案把他牵扯进去,总算除了他的性命。这件功劳比起他翻出周世臣案放倒高拱相比,也未必差到哪里去,看来是该好好酬庸他一番。”
看着张居正思忖的样子,阿古丽壮着胆子,想提提小姐的婚事,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就在她自己踟躇的当口,忽然张居正道:“阿古丽,你回头帮我留意一下,朝中几位大员家里,谁家中有尚未许配人家的合适女子,为那狂徒寻个良配,就算是酬了他的功劳,也绝了卿儿其他的心思。过几天便为她与顾实定亲,这边一定下,范进那小子也就没了其他想法。”
阿古丽苦着脸,心道这亲事一定下,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情,可是这话又不敢对张居正说,只好闷在心里。
先是高拱中风瘫痪,后是多年来一直看不顺眼的何心隐终于一命呜呼,连续得到两个好消息的张居正心情舒畅,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自己的未来会很顺。或许老父的病无药而愈又或者就这么支撑十年八年,自己可以从容布置一切,再丁内艰就无可虑。越想心里越觉得舒畅,心内开始谋算着女儿的婚事,以及对范进的栽培和使用。
窗外一阵风声,吹的窗纸沙沙做响。阿古丽下意识地看看窗户,张居正道:“看什么,起风而已。京师春天就是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年见到。”
阿古丽喃喃道:“是啊……起风了,风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