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叶畅更难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李林甫下了一子之后,并未停歇,而是一口气抓了一把白子,将之摆在棋盘上,转眼间,棋盘中腹部分,就已经给白子占得大半。
“轮到你了。”李林甫在摆下数十子之后,才停手,向着叶畅示意。
叶畅看着眼前的棋盘,又看了看李林甫,心神渐凝。
李林甫……是将大唐当成棋盘么?
“某如何是李相公对手?”叶畅袖手道:“此局李相公必胜。”
“哈哈你虽不是老夫对手,但是,却往往能让人意外啊。”李林甫也不强求,伸手一拂,棋盘上的棋子顿时乱了。
叶畅实在不明白,李林甫为何要试探于他,有事直说就是。他不愿意在这乱猜,因此直接道:“李相公,叶某愚驽,相公有何吩咐直说就是。”
“愚驽?呵呵,叶十一,昨日在香雪海做得好戏。”
昨天香雪海闹得那么大,自然会为李林甫所知,叶畅起身一揖:“迫不得已,唯有如此,某也是损人不利己。”
“呵呵,你竟然与高将军也有联系……愚驽叶十一,你可知道,如今长安城中,最让老夫把握不住的人是谁?”
“李相公言下之意,莫非是区区?”
“正是,长安城中,只有你这厮行事,老夫总觉得有些看不透……故此今日请你前来,便是防着你又来搅局。”
李林甫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叶畅愣住了。
李林甫的布局,他哪有什么资格去搅?
“李相公此话何意?”
“还须谢过你,老夫才知道,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等人竟然暗中勾连试图谋反。”
李林甫一句话惊得叶畅险些跳了起来。
皇甫惟明与王忠嗣掌握着大唐一半军力,他们再与主管关中钱粮转运的韦坚勾连谋反……无论李林甫此语是真是假,这都是惊天的大案。
叶畅心里飞快地回忆,在另一世的历史中,李林甫确实是给这三人栽了谋逆的罪名,只不过那应当是再过一两年之后的事情,现在竟然提前了?
而且李林甫说要谢谢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看到扑向崇义坊的官兵,叶畅突然间明白:“李相公已经派人去捕韦坚了?”
“正是。”
“这……这与某何于?”
“所以说要多谢你啊,你不是与吉温说了,手中有皇甫惟明罪证么?”李林甫捻须微笑。
叶畅手里哪有什么皇甫惟明的罪证,他有的只是知道一点秘辛:李隆基对皇甫惟明已经生出厌弃之心。此时只要给皇甫惟明栽上一个罪名,哪怕是一个最小的罪名,李隆基也必然会派人穷治。
却不曾想,李林甫直接就栽上了谋逆这个要杀全家的罪名
“李相公说笑了,某所说罪状,与谋逆毫不相于,乃是在陇右所见,监军大使边令诚实为皇甫惟明所害。”叶畅突然觉得身上发冷,额头背后,似乎有汗水渗出。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李林甫究竟是何用意,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打的那点小九九,似乎全在李林甫意料之中
“呵呵,这却不由你说算了。”李林甫道。
“李相公之意?”
“你既有首告之功,老夫如何能隐瞒?少不得布告天下,你也要因此功而得爵赏。”
“无功不受禄,李相公厚赐……”叶畅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李林甫的用心,韦坚、皇甫惟明谋逆抄家,叶畅完全不可惜,唯有王忠嗣,让叶畅有些惋叹,好不容易与元载的关系和缓了,原本还指望在王忠嗣部下挖几个人手的,看来是不成了。
然后他猛然惊觉,抬起头来,骇然盯着李林甫。
“你……你……”
“这是泼天的大富贵,叶十一,你可要把握好了。”李林甫笑眯眯地道。
叶畅总算猜到了李林甫所想了,李林甫要他出来控告,但并不是控告皇甫惟明与韦坚,而是他们二人身后的人
大唐太子,未来的肃宗,李亨
李林甫与李亨关系极不睦,若是李亨能够顺利即位,那么李林甫全家受戮的下场几无可变。
“这等富贵,某不敢取。”犹豫了一刹那,叶畅断然道。
他心中却是冰冷,拒绝李林甫很简单,但拒绝之后,李林甫会如何待他就很难说了。
李林甫哈哈大笑,但眼神中却殊无笑意。他笑声歇过,扬声道:“进来吧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叶畅向着门口望去,便看到卢杞的那张丑脸。
因为昨日才挨了痛殴的缘故,这张脸浮肿变形,目光中的阴森,让他显得更为丑陋。叶畅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顿时全部明白了。
他昨日逼得卢杞走上绝路,原本以为,在与韦谅反目之后,卢杞就算彻底完了,却不曾想这厮竟然于绝境中玩出了这样一手
看来……是自己逼得这厮将身上的奸臣潜质全都开发出来了啊。
投靠李林甫,出卖韦坚……即使站在敌对的立场之上,叶畅也不得不击掌而赞,卢杞的这一步走得漂亮。他不仅彻底清除了韦谅迁怒于他的可能性,而且还给自己赢得了机会。
没有想到,这厮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更没有想到的是,韦坚父子竟然粗率如此,让这厮掌握了他们的证据
那一瞬间,叶畅觉得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动,不过,他身上的汗子却停止了,他直起腰,突然间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
“原来是卢郎君。”叶畅缓缓地说道。
“托叶郎君的福。”卢杞垂下眼,同样缓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