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点头道:“算是他的老底子,汲取山地灵气,百年才能生出这种翠绿沁色,再过四五百年,才有希望凝聚出一点点青木精华。不过没事,你砍掉的两棵竹子,只是两百来岁的年龄,还不至于让那家伙心头滴血,最多一阵肉疼而已,屁事没有。”
陈平安叹了口气,打消了返回再砍一棵绿竹的念头。
阿良问道:“怎么?嫌两根少了?要不要帮你挑几根好点的竹子?”
陈平安摇头道:“算了。”
朱河好奇问道:“来回一趟,不到半个时辰,又不麻烦。”
陈平安看了眼脚边的背篓,拥簇着一根根竹片一枝枝竹篾,犹有挺大的余地,不过少年仍是摇头道:“赶路要紧。”
朱河对此不以为意,笑道:“习武一途,重在‘磨砺’二字,不跟人过招,没有人喂拳,练不出大名堂,所以有空的时候,我们切磋切磋,丑话说在前头,说是切磋,可我除了保证不会打伤你,此外出手,绝不含糊,所以你做好鼻青脸肿的心理准备。”
陈平安满脸惊喜,咧嘴笑道:“朱叔叔你只管使劲揍。”
不到正午,山龟就已经走了小半程山路,众人在一条瀑布下的水潭旁,分工明确,熟门熟路地烧火煮饭,陈平安就把小竹箱的事情跟小姑娘说了一下,听过了他悄悄告诉她的理由后,小姑娘笑得合不拢嘴,最后脸上满是自豪,拍了拍身旁每天形影不离的小竹箱,跟她小师叔说,天底下最好的书箱就在这里,而且她还给它取了个绰号,叫绿衣。
吃过了饭,阿良把陈平安喊到幽绿深潭的水畔,瀑布水量不大,故而寒气不重,两人并肩前行,阿良犹豫了一下,问道:“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如今在龙泉县西山一带,拥有落魄山,宝箓山,彩云峰,仙草山和真珠山,总计五座大小山头?”
陈平安疑惑点头,没有任何隐瞒,缓缓道:“其中落魄山最值钱,宝箓山也不错,其余三座很一般,尤其是真珠山,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山包。”
阿良手心轻轻拍打刀柄,思考片刻后,说道:“如今这些山头的真正价值,在于灵气蕴藉,远胜外方天地,所以我们这一路行来,不单单是那五位化形妖物循着铁符河,试图进入你们家乡,近水楼台汲取灵气,其实还有许多刚刚懵懂开窍的山魈精怪,正向那边飞奔而去,不过最终有哪些幸运儿能够成功占据一隅,得看它们各自的造化,到底有没有大道机缘了。”
阿良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也别以为有了精怪入山,就是家里遭贼,就像这座气势不俗的棋墩山,那土地为何任由两条蛇蟒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成长壮大?原因很简单,他被摘去正统身份后,棋墩山想要留住灵气,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帮着他坐镇山头、压胜阴煞和吸纳气数。”
陈平安问道:“阿良,你的意思是要我邀请那位棋墩山土地,或是两条蛇蟒,去往我的山头?有点像是……帮我看家护院?”
阿良蹲下身,随意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水潭,笑着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敕封山水正神,是近期大骊朝廷的重中之重,涉及王朝气数,绝对不容外人染指插手,所以你家乡那些山头,到底有哪几座山峰能够拥有朝廷认可的山神,必然是大骊皇帝御笔钦点的某些死人,准确说来是英灵,棋墩山的土地,去了你的山头,名不正言不顺的,算怎么回事。”
“再说了,即便你的落魄山或是宝箓山,运气很好,得到朝廷敕封的山神落户,建立山神庙,竖立起泥塑金身,有资格享受香火。但是这里的一方土地,未经钦天监严密审查,如何也做不成落魄山的山神,只有留在棋墩山,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毕竟这几百年来,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没有闯下什么祸事,说不定大骊皇帝会对他网开一面,在将棋墩山升格的同时,将他顺理成章地一并提拔为山神。所以就算你求他去,他也不会答应的,香火神位一事,对于这些山水神灵而言,就像是凡夫俗子的性命攸关,甚至更重要,因为这条道,只要走出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平安蹲在阿良身边,试探性问道:“是要我拉拢那两条蛇蟒?”
阿良丢着石子,笑道:“是有些难以抉择,那两条畜生虽然出身不差,但是这些年来作孽不少,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陈平安问道:“如果我准许它们去落魄山或是宝箓山,它们能够保证不吃人吗?”
阿良愣了愣,揉了揉下巴说道:“吃人?一般情况下,有那么充沛的灵气,修行还来不及,不过蛇蟒终究属于蛟龙之属,生性冷血,偶尔吃饱了撑着吃人尝尝鲜,也说不定。比如什么山野樵夫之类的,运气不好的话,遇上出洞觅食的它们,就难说了。”
陈平安又问,“那能不能一开始就跟它们说好,在我的山头修行,可以,但是不准吃人,阿良,这样行不行?”
斗笠汉子反问道:“你就不怕它们嘴上答应,回头进了山,见着了人,一口就是一条人命?反正你近期又不在山上。”
陈平安神采奕奕,缓缓说道:“阿良你不是说红烛镇有驿站嘛,驿站可以传递书信,我可以写一封信给阮师傅,将宝箓山在内三座山头,多租借给他五十年,如果万一阮师傅嫌少,我可以再加五十年,然后让阮师傅帮我盯着那两头畜生,只要敢伤人,就一拳打死算了,省得留在这棋墩山害人,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到时候我让那条有望成为墨蛟的黑蛇,去落魄山待着,年复一年帮我积攒家底,阿良你说过,如果一条蛇蟒,成功走江化龙,那么它最早走江的发源地,冥冥之中也会得到很大的福运,对吧?我甚至还可以厚着脸皮,恳求阮师傅答应我,让它借住在宝箓山,你想想看,万一连白蟒也能走江的话,那我可不就是赚大了,正好我愁着买了山头之后,一直心里没底,如果有了黑蛇白蟒入驻山头的话,估计就会觉得这些山峰没白买,每天都像是有大把铜钱落进自己的口袋,哗啦啦的……”
阿良一脸呆滞看着滔滔不绝的少年,有些哭笑不得,心情复杂地问道:“陈平安,你就这么喜欢赚钱啊?”
陈平安满脸震惊,反问道:“天底下难道有不喜欢挣钱的人?”
阿良扶了扶斗笠,不想说话,省得对牛弹琴。
这个男人叹了口气,笑道:“本来还以为你小子会义正言辞拒绝的。”
陈平安一头雾水,“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阿良掬水洗了把脸,转头笑道:“比如会说那两头孽畜杀都来不及,我陈平安虽然穷,但是我老陈家的家风很正,怎么可能愿意让他们进自己家门,噼里啪啦,一大通,我原本已经做好挨训的打算了。”
陈平安神色安静下来,捡起一颗石子,轻轻抛入水潭,沉默片刻,突然转头拍了拍阿良肩膀, “阿良,你还是太年轻啊。”
斗笠汉子挑了挑眉头,“呦,看来心情真是不错,都会开玩笑了。”
陈平安也学汉子挑了挑眉头, 竟然给人感觉也挺贱兮兮的。
阿良哈哈大笑,站起身。
陈平安跟着起身,突然想起一事,忧心问道:“阿良,关键是那两条蛇蟒真的愿意挪窝吗?”
阿良笑呵呵,就是不说话。
陈平安看到斗笠汉子,手心抵住了刀柄。
阿良拍了拍刀柄,玩笑道:“所以你也赶紧习武练拳,以后再学剑,因为你愿意讲道理,别人不讲道理的时候,就用得着这个了。”
陈平安不置可否。
两人一起走回原地,阿良好奇问道:“之前为什么不多砍几棵竹子?这样的好东西,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以后你有钱也买不着。”
陈平安随口答道:“以前有人说过,人要知足,见好就收。”
阿良哭笑不得,“就这么句屁话,你还真听进去了?”
陈平安双手抱住后脑勺,难得这么懒散闲适,脑袋摇摇晃晃,如山林修竹随清风微晃,少年轻声道:“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过什么大道理啊,所以好不容易听到一两句,想忘记都难。”
远处朱河突然喊道:“陈平安,咱们找个空地搭搭手?”
少年撒腿飞奔而去,“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