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带顾琰见到的是一个青花瓷的骨灰坛,这让顾琰立即便泪盈于睫了。在这之前,她也有过幻想,也许娘还没有死,她只是被顾家关了起来。将她关在这里,又有自己做为人质,其实已经足够啦。顾家人,太心狠!
“如果不是我亲自带你来,你看到的便只会是一个假的坟冢。”林氏道。
顾琰朝林氏看过去。
“因为这骨灰是我让人保存下来的,以一个尼姑的名义存放在此。当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总觉得就那么撒了有些于心不忍。那会儿我也还年轻,心没有现在冷硬。你母亲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所以……这件事除了那两个老尼姑没有人知道。太夫人让我带你去看的并不是你母亲的坟。”
“你现在告诉我又是为什么?”
“想再结一份善缘吧。我觉得,你不会是池中之物。”能如此断然离开顾家,不进王府的顾琰太让她震惊了。再想想她八岁进顾府所走的每一步,林氏觉得她是能凤舞九天的人。
“我要带走。”顾琰抱起骨灰坛,眼眶终于盛不下,眼泪一滴滴的滴落。
“没问题。”
“多谢!这份情我记下了。”
“其实当年给你安排地方,以及让人给你娘存放骨灰对我而言都只是举手之劳。可是我知道你是个滴水之恩会涌泉相报的人。你放心,既然你在意喜妞,我会在平日关照她一二的。”说顾琰记恩,当然不只是对自己。顾琰对她的‘自己人’都是非常关照的。小菊,端娘、小兰还有马婶子,这些人身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小菊和马婶子一家已经完全没法子找麻烦了。就是端娘母女也已赎身,再有肖嬷嬷从中周全,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这孩子考虑得非常周全。
顾琰带着颜氏的骨灰坛离开,她回了明晖的住处。
明晖不在,她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将骨灰坛放在了西厢房的书房,然后到厨房找吃的。她会在这里留到太夫人做出她满意的事情,然后离开去投奔琅琊山的强盗们。之所以不能就此隐居在风光明媚的地方,是因为她之前得罪了孙家。如今在京城,事情了结之前有影子保护,以后可没有。所以暂时,她还得托庇于人。不过,像她这么全面的人才,去了肯定不是寄人篱下而是能有用武之地。这一点,顾琰毫不怀疑。
在厨房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这个懒家伙!”
顾琰正打算出去买些东西的时候,晋王府的人来送饭了。四菜一汤,很是丰盛。看来是留在这里的暗桩过去禀报了。
顾琰也不客气,道谢收下就一扫而光。
当晚戌正(八点)时分,明晖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人,耿校尉。
明晖上下打量了开门的顾琰两眼,耿校尉直接问道:“琰儿,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对了舅舅,我把我娘的骨灰坛带来了。”
三人一起到了第二进的西厢房,先给颜氏上了香,然后坐起来说了说下午的情况。
耿校尉担心她一人单独面对那些恶人吃亏,顾琰便道:“一群纸老虎,我不怕他们。”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明晖问道。
“等着老太婆醒过来和我谈判,我给了她们五天的时间。”她是下了通牒的,他们想拖随便,反正第六天她就去敲登闻鼓。有明晖和影子在,她绝不会敲不响登闻鼓就被消失。顾琰转向耿校尉,“舅舅,我和他们有我的了结方式,你要做什么不用顾忌我。”顾家两次要杀耿校尉灭口,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耿校尉点点头,“嗯。对了,那位孙世子说,他做这件事是职责所在,还要多谢你提前告知他,免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的发生。所以,他还是欠着你。”
明晖一口喝尽杯中的茶水,“他想欠着就让他欠着吧,没准日后还能用得上,到时候再连本带利的收回好了。那件事他本来就把你害得够惨。”说完看顾琰和耿校尉情绪都有些低落,知道是因为颜氏的原因。想了想道:“琰儿,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
“嗯?”顾琰应了一声,耿校尉也看了过来。
“你想好以后叫什么名儿了么?”明晖一本正经的道。
顾琰挠挠头,“没想好,要不,师傅正正经经的给我取一个?如果好的话,就直接拿去办路引了。”
耿校尉一听是这事,顿时觉得仙风道骨的明辉道长脑后的一圈光晕消失了。
“拉倒吧,你可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才女,自个儿想去吧。”
耿校尉道:“琰儿你五行缺火,名字里最好带上这个。”这事儿一路同行他听颜氏说起过。
“就是个名字嘛,我才不掉古书袋子呢。我以后就叫颜小火得了。你们以后就叫我颜儿,反正听起来都一样,不用改口。”
那两人瞠目,“这么简单啊?”
“简单好啊,我不是要去落草为寇了么。这名字一听就是贫苦人家出身。”
耿校尉腾地一下子站起,“你要去做什么?再说一遍。”
顾琰看一眼明晖,示意他出面解释。明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之前琰儿得罪了孙家,孙家后头牵着宫里的德妃还有魏王。这些人都欲除她而后快。现在再加上原本出力护着她的顾家也要反过来对付她,处境就很危险了。所以我找了一个朋友,让她去那里避避风头。我这个朋友呢,以前坐琅琊山的第一把交椅。”
“这、这怎么能行呢?”耿校尉瞠目结舌。
明晖道:“你有更好的去处?”
战场的后方集镇,显然也不是合适的去处。万一防线破了,那里也不安全。虽说现在镇西军的防线机会可以说没有漏洞,可是不就是怕万一么。而且带去了他也没时间照看的。再说那里也不能确保孙家和顾家的人就找不到。这两家可都是军中起家的,如今军中故旧还多得很。
顾琰肯定不可能跟他去镇西军的驻地。欧允就在那里呢,她去自投罗网啊?
“耿校尉,那些都是小节,我们不在意。”
耿校尉看着眼前淡定的师徒俩,什么时候落草为寇成了小节了?可是不可否认,那个地方才真的没人认得顾琰。而且又是明辉道长的朋友。只是,他这个交友圈也太宽泛了吧!
顾琰搓搓手,“说到这里,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
明晖挑眉:“你也有?”
“嗯,咱们自己开火吧。你负责把一应所需制备齐,我负责掌勺。”这样才有过日子的感觉啊,不然清锅冷灶的,像什么样子。虽然才几天,但她能跟明晖一起过的日子也就这几天啊。
明晖眼底一亮,“好啊好啊,我一会儿就打发人去跟王府总管说一声,管保明天就能开火了。”死丫头可是特意学了厨艺的,而且他其实也喜欢家里自己开火的感觉。
耿校尉有些不明白话题怎么转成这样了,他一时无法理解这师徒俩的相处模式。不过看起来,似乎不错。于是站起来,“时辰不早了,琰儿你安置吧。”
顾珲也站起来,“嗯,我带你去客房。”男客房在第一进他的院子里。
顾琰本来没打算告诉耿校尉她的去向,因为欧允到时候肯定会找上他。不过,不说清楚这位真心关心她的舅舅不放心。而且,他嘴巴肯定紧得很。当然,欧允不好打发。但是,他总不能对她舅舅严刑逼供吧。她舅舅也不是一定知道,而且那是她舅舅。她又不是欧允的仇人,而是他想要的爱人。
第二天,伍媚也来了,帮着顾琰打下手做饭。
“师姐,那位汪帮主知道你的身份有什么表示?”那天伍媚坐进了晋王的看台,虽然外头不认识她,但肯定对明晖唯二的两个家属会十分关注,对方想知道不难。
“吓了一跳呗,不过还算男人,没有畏惧国师府的权势要将我交出去。不过,这也是师叔现在风头正盛的缘故。他不是一直想搭上晋王府的大船么,可是晋王府是什么地方,是他一个江湖帮派能轻易搭上的?不过偶尔用一用他们办自己不方便办的事罢了。还都是下头人所为。现在他还想靠着我牵线搭桥呢。我如今可也是有娘家支撑的了。”顿了顿道:“他还说想正式抬我进门做二房,我没应。我现在在外头多自在,进门做什么,去给他夫人立规矩么?”
顾琰一边快速处理着手里的食材,一边道:“师姐,你想要孩子么?”
伍媚脸上一滞,“我以前吃了些药,想要孩子很难。”她自然是想要的,她有那样的过往,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全心全意接受怕是很难。以后人老珠黄了,难道真的就守着金银过日子么。
“来,我帮你把把脉。”顾琰探手过去,半晌道:“没事儿,你这个情况比窈娘的轻多了。我给你开几个疗程的方子,你按着日子去抓药。换方子的日子到了再找个大夫确认一下,斟酌添减。”说完在围裙上面擦干净手,直接拿起腰后别着的毛笔,也就是欧允送的那只,蘸了墨水行云流水地开方子。开给自己人的方子,自然不会一个劲儿专用贵的药,疗效差不多的话当然是价廉物美最好。
伍媚将七张方子一起收好,“小师妹,你穿成这样还真是好看。颇有几分勾人哪!”这个年岁的小丫头,青涩不曾尽去,含苞欲放,打扮成男装丽人其实更有味道。
“我也觉得这张脸招灾惹祸,可是戴面具或者是用别的易容的办法,那都不透气。”不透气这么热的天气就容易产生异味,而且脸捂着特别的不舒服,上了路要想避开孙家和顾家的耳目她就只能戴纱帽了,反正女眷出门这么打扮的很多。
伍媚看着她重新开始切土豆丝,那手刀法真是别提了,那丝细的跟什么似的,而且每一根几乎是一样的。不过,她们方才是在鸡同鸭讲吧。
顾琰做得全是家常菜,她就是想趁着这几日同明晖、伍媚师姐还有新认的舅舅过一过家常日子嘛。不过,注定今天家常不了,晋王来了。
顾琰听到伍媚传达的消息时差点切到手,这个人是要在她临走前刷一下存在感么。这五年,之前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可这几个月倒是很见了几回。还有,晋王府送到顾家的那些东西。大多是琴棋书画,这是在投她所好?那还不如给点真金白银做路费。也好,那些东西的去向正好同他交代一声。
“琰儿,你是不是喜欢晋王?”伍媚小心翼翼的开口。
顾琰停下菜刀,这么明显,是个亲近点的人都能看出来?
“我是在红尘中打滚多年的人,靠的不就是揣摩人心么。尤其那天在看台上,晋王妃的表现其实挺明显的。如果不是感受到了威胁,她何须如此。”
那倒是,什么小婶婶之类的话,一开始肯定是欧允说的。但是,晋王妃难道能没听到女儿念叨过?
“他们一家子,同我没有关系。我过几天就会离开京城了。”
伍媚叹口气,“唉,要是没有欧允,晋王还真是一个良配。他简直能满足女人所有的幻想。”
伍媚记得顾琰出事她来报讯的时候,晋王那溢于言表的心痛与关切。对他那样一个久居上位的人来说,那应该就已经是很明显的表露了吧。小师妹和师叔那次说起欧允的时候,伍媚也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晋王只是替欧公子着急而已。可是那天看到晋王妃的表现,她觉得自己最开始的直觉没有错。现在看小师妹听到晋王二字就有反应来看,应当是两情相悦才是。
既然来了客,顾琰便又添了两个菜。午饭是明晖、耿舅舅陪晋王一起用的,顾琰和伍媚单独开了一桌。上午耿舅舅得知来访的俊朗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的晋王的时候,心头咯噔一下浮现三个字——大靠山!不是这样的身份也不能有那样的能力帮顾琰和靖西侯府对抗,还能把他都从军中弄到京城。
他直觉嫁给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不是好事,娘家人完全没法子撑腰。继而想起顾琰就要去落草为寇了,还有她说的她和她娘不一样的话。这么说来,就不会有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