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人影显现,那人面上不显老态,手却像干枯的树皮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望着床上那人,浑身都在颤抖。
“尊上,您的眼睛……”殷老呼吸不稳,竭力让嗓音不颤,“还能再看见么?”
“不能。无妨,以物换物罢了,本尊全身尽是道则孕育,眼睛没了不会再生。神识之下能现万灵本源,本尊亦不需要这眼睛。”
渊落沉寂片刻,道:“那麒麟并非初生幼兽,而是成年的,千万年前与本尊境界等同,分掌两大位面。神兽死过一次,后重新活了过来。”
成年神兽,涅槃重生!那……有些不敢去想。
向来万变不惊的魔域太上长老,猛地垂头,嘭地一声跪了下来。
“属下来接您回去。”
渊落默了片刻。
现在离开,也许会百年不见,想起齐木不久前刚说的话,他微微有些窒息。想必那就是凡人常说的甜蜜了。
——我为什么不能难过,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啊!
他永远不可能像齐木这样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锥心也得云淡风轻,哪怕天塌地陷也得冷静地走在站在最上方,成为万灵的精神支柱,如果连他也无法冷静,天便真塌了。他考虑得更多,若是在乎的那人情爱与命不得两全,总得选出最重要的一个。
有的人天生不能被爱,却有人愿意这样爱他。
他看到齐木一次次痛不欲生,却又原谅了他一次又一次。虽然怨恨,却还是在仙元边界找了他几天几夜,一步都没停过,那时候他觉得若是再不现身,齐木会哭。
其实不相信他是魔尊也好,若齐木知道尊上变成这个样子,指不定会难受成什么样。难得的那点坚持,那点任性,又会磨得无隐无踪,甚至先前受的委屈又得忘了。
空洞的双眸望着虚空,渊落嗓音如常:“本尊留在这里静养些时日,命所有人撤离不得泄露消息,日后你也不必再来。”
殷老瞳孔微缩,惊慌道:“尊上三思!魔皇冒充仙尊招摇过市,而今混乱将平,魔族以慰问为由降临玄天殿,包括魔域各大殿主在内,要觐见尊上。魔域有神珍无数有仙丹神药,更需要尊上坐镇,您重伤未愈留在这里恐有危险,请尊上收回成命。”
下一瞬屋内骤冷,一道黑影从渊落身上浮现,黑雾落到一侧,化为一道黑发身影,面容与躺着的那人毫无二样,黑芒闪现,玄黑面具遮了那人半张脸。殷老大惊,赶忙取出麟云袍为那人穿上,眸中精光咋现,明白了尊上的意思。
这人出现的同时,渊落面色白了几分。
“本尊的灵身随你回去,留在魔域,得知本尊毫发未伤能威慑各大修真皇朝,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手。”
“这能瞒住各大殿主,但骗不了魔皇。可如何是好?”殷老但见尊上分出灵身后气息萎靡了不少,很是不忍。他还是希望尊上能回去,毕竟这里不比魔域,世事难料。尊上何许人也,这整个宁王府没半个人有资格见上一面的,竟然能朝夕相处。
更何况齐木竟然没认出来,着实让殷老生生喷了一口老血。这赌输还是头一遭,被几位太上狠狠敲了一笔,说出去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若仙尘来了,把这个拿去交给他,十年内魔域定能安稳。”渊落拿出一个血玉瓶,抛向殷老。
“这是!”殷老倒吸一口凉气,道,“麒麟血!尊上您是为了这血才……”
渊落冷声道:“区区兽血,哪里值得上本尊的一双眼睛。只是让他知道本尊的确与那麒麟交手了,他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许会迁怒与齐皇朝也不一定。若是认为本尊是为了他才走去死路走了一遭,那样更好,这道灵身足以让他相信乃是魔尊本人。”
“乱也好平也罢,一切尽在本尊掌控之。”渊落气息平稳,弯起唇角几分轻蔑,嗓音极冷:“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你是关心则乱,回归后自去领罪。”
“遵命,属下知罪。”
殷老眸光一滞,深深折服。这下就连他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尊上无人能及。
“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本尊不会掺合。留在此地的人不要太多,把以往暗中保护齐木的人也撤了,尽数回魔域。”渊落吩咐道。
来护的人越多,太过明显。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谁能想到他就在齐皇眼皮底下。
“那样会有危险!”
“有本尊亲自护着,他能有什么危险。”
殷老一口气没憋过来,他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暗想,齐木死了没关系,您是仙尊,不能有丝毫闪失。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遵命,您好生休养,寂灭海水噬体,想早些恢复,千万不能再入寒冰泉。尊上一定要记住!”
魔尊需封魔气御体,不止是寝宫外的寂灭海水圈养阴灵,常年神冰灵谭泡着,浑身冰冷得可怕。而今没了魔气,恢复以往之状,哪怕收敛气势,也让人膜拜。
殷老静静地望着那人的面容,黑暗中仿佛蒙上了层淡淡白光,熟悉到骨子里。
魔尊一旦摘了面具,离重回仙尊位也该不远了。
多久没见了,殷老满心酸涩,忍不住垂泪。他双膝跪地,无比恭敬地行了大礼,躬身离开。
外面天色暗了些,隐匿着的气息一道道消失不见,纷纷撤离了皇城。
渊落闭上了眼,他太疲倦了,不愿再动。
**
倾妖阁。
陌戟出关,一身狐裘端着茶杯,坐于亭外。繁花锦簇,灵蝶飞舞,美不胜收。
“这里面镌刻的天纹见所未见,连本皇都怀疑是不是出自于仙尊之手,本皇不擅长铭纹,修复这个却是无能为力。你带回去吧。”
蓝光划过,齐木握住,是一枚布有裂纹的玉珠。
“多谢。算了,这东西无所谓,我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感情太过脆弱,就像这回音珠,再难能可贵,一旦有了裂痕,便再无法恢复如初。正好他想彻底和魔尊划清界限,一时心软却寻他无果,而今却连回音珠也没了,断了仅有的联系,这便是天意。
其实冥冥中自有注定,斩断一切因果,从此陌路。
以前甚至都不敢想这个,真正到了这个时候,齐木很平静,并没有那么难受。
见青年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无波,似乎上次见他时那般疯狂模样像错觉一般,陌戟笑得几分玩味。
“本皇从没见过你那么紧张过,魔尊对你还不错,倒也值得你这样对待。”
“你又不曾见过尊上,怎会知道他待我如何。”齐木眸光如常,轻饮道茶。
陌戟笑着摇了摇头,道:“见是没见过,不过魔尊连魂印都能放在你身上,可见对你很是看重。”
齐木眉头皱了下,疑惑地抬头:“什么魂印?”
“你不知道?”陌戟惊讶,提起初见时差点杀了齐木,他还有些心有余悸:“若不是那道魂印护着,本皇那可能败得如此之快。在那之后,本皇灵身被伤了元神至今未恢复,能让魔主对你亲睐有加到这等地步,可见你也不是普通人,本皇动了恻隐之心,而今看来果不其然……”
陌戟把当年之事简略说了些,齐木这才有了些印象,他根本不知道这些,更何况尊上也从未提过,对尊上而言,连割裂灵魂下魂印这种事也不值一提。
那人从来云淡风轻,谁猜得到他是什么想法,而自己想的是不是自作多情。
“哦。”齐木应了一声。
陌戟道:“你就这么点反应,寻常人不该感激涕零诚惶诚恐么,毕竟是魂印,那可是要割裂灵魂的秘法,威势等同于魔尊亲临。你那么看重他,真能说放下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