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选择法律系,成为优秀的律师。
我要选择牙科系,成为优秀的牙科医生。
我要选择会计系,成为优秀的注册会计师。
“我们将来一定要赚很多的钱。我们毕业后要去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我们要有很好的工作,有高高的薪水,有足够结婚生小孩的储蓄,要能买得起房子。我们要能够开车去上班。我们要能够赚很多钱,把爸爸妈妈都接到大城市来。我们要存钱,在父母年老多病的时候,可以照顾他们。我们要有更多的钱,可以给自己的小孩子买好看的衣服,和性能高的电脑,不要让他们去网吧上网。”
老师和家长,同学和朋友,都在为这样的理想而鼓掌。
谁都没有点破,我们需要的,是钱。
宫洺,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的生活说白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像是一场随时都会血肉横飞的闹剧。我们为之失望的、雀跃的、激动的、悲痛的、感动的、憎恨的、惆怅的,都是些什么?
几百年之后,它们终究只是人们回忆里的一个暗角,撒满了细软的灰尘。
我很了解你的人生。甚至有一部分,是我也能感同身受的。
你们是这个社会最上层的那群捕猎者,你们挥霍着别人每个月辛苦工作才能换来的薪水,去买一个玻璃杯子。你们的双脚几乎不沾染俗世的尘埃,你们从黑色的高级轿车上下来,然后迈步走进铺着红地毯的写字楼大堂。你们出入高级的餐厅,几乎从来不在家里吃饭,但是家里却有最高级的整套厨具。永久恒温6°-18°的专用酒柜里,有一字排开的各种红酒和香槟。你们换手机换手表,就像换袜子一样勤快。你们手上提的包,有时候等于别人家客厅的价值。
人们了解的是这些光鲜亮丽的表面,锋利得像是足够切断世界上所有人与你们的联系。但没有人看见黑暗中的你们,没有人见过你们真实的样子。当你们回到家关上门的时刻,一整个世界被你们关在了背后。
有一次在时代广场和公司的人一起吃饭,准备下电梯去负一层的时候,转身走进了底楼的GUCCI店。
看中了一双白色的鞋子,试穿了一下,觉得蛮好,于是叫小姐包起来。在她拿鞋子的时候,我出于好奇,问她:“这个鞋子,如果穿脏了,应该怎么洗呢?送去专业的干洗店么?”
那个售货员小姐听了我的话之后,停下手上的动作,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微微带一点高傲的样子,对我说:“先生,这个鞋子的包装盒里有它的说明,不可洗。”
我愣了一下,说:“那不用水,只是干洗呢?”
“我说了,不可洗。”
“那只是用毛巾擦呢?”
“不可以。”
“那总要有办法清洁吧,一双鞋子总不能只穿两三天吧? ”我有点不耐烦了。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店员小姐明显比我更不耐烦。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以一张冷冰冰的脸对我说:“先生,买我们这个鞋子的人,一般都不太走路,他们出门都坐车,或者说身处的环境都非常整洁。如果您的生活环境并不好,或者说您需要挤公车、地铁上下班,需要大量时间走路的话,我只能说这个鞋子不适合您。我并不建议。”
店里的光线又白又亮,照在我和她的脸上。我们彼此都没有表情。
这个世界并不是公平的,你要学着去习惯它。
世界上有人一锄头下去,就挖出了钻石。
也有人辛苦地开山挖矿,最后一声轰然巨响,塌方的矿坑成为他最后的坟墓。
那天在上网的时候,看见一个帖子,里面在讨论我的作品,和我的生活。里面很多人,大概一百多个跟帖,看上去特别热闹的样子。
他们的讨论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我以前很喜欢他的作品,他写的《夏至未至》,他写的《爱与痛的边缘》,里面的小四多么纯真,单纯的校园梦想,他简单的学生生活,他和朋友在学校门口喝一块钱的西瓜冰。你看看他的现在,充满了物质,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小四不要变啊!
我家里有很多的书,欧美的,大陆的,中国台湾繁体版的,日文的。各种各样的书。无论我是否看得懂,我都会拿起来没事就翻一翻,看一看别人的设计,别人的想法,和别人的图书出版理念。而中文的小说,一看就是一下午。
但是我很少看自己的书。
我发现我再也不会回到我之前的那个岁月里去了。那个散发着游泳池消毒水气味的夏天,那个高三炼狱般的日子,那个香樟树茂盛得像是浓郁的海洋般的季节。我在那样的年岁里高喊着我不要长大我希望永远做小孩子我羡慕彼得·潘我一定要去永无乡。
但后来,我渐渐地放弃了。
因为在进入社会以后,我因为这样单纯的自己,而被无数的人嘲笑过。人们不同情眼泪,人们不怜悯弱小。当你委屈地在网上倾诉自己的痛苦,转瞬之间,你的文字就被转贴到了四面八方,无数的人用这些矫情和委屈的话语,作为攻击你的武器。
像是自己亲手擦亮了匕首,然后双手奉上,让别人刺穿你的心脏。
我也想要永远都躺在学校的草地上晒太阳,我也想要永远喝着一块钱的西瓜冰而不会有任何的失落,我也想要永远穿着简单的衣服,听着简单的CD,过着简单的十七岁的生活。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拥有另外一个十七岁了。
我也曾经尝试过打车去参加上海的一些活动,对方接待我的人,用那种充满了嘲笑和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的样子,他们亲切地拉过你的手,对你热情地微笑。然后到后台的时候,他们和别人分享他们的喜悦:“我和你说哦,他穷酸得,车都买不起吗?”
我也经历过第一次参加时尚杂志的拍摄,提着一大包自己喜欢的衣服去摄影棚,然后被杂志的造型师翻着白眼,在我的纸袋里翻来翻去,找不到一件她看得上的衣服的时刻。摄影师在旁边不耐烦地催促着,造型师更加不耐烦地说:“催什么催!你觉得他这个样子能拍么!”
锋利的社会像一把刀,当它砍过来的时候,你如果没有坚硬的铠甲,你就等着被劈成两半。
他们讨论的第二个部分是:他的钱还不是我们买书给他的钱!他拽个屁啊!要是没有我们买他的书,饿死他!他能穿名牌么?真是对他失望!
小时候,在银行工作的妈妈,因为多数给客户一百元,而被罚了赔偿,并且额外扣了一百块工资。在那个我妈妈月工资只有一百二十块的年代,妈妈流了两个晚上的眼泪。
在我大概七岁的时候,爸爸买了他人生里第一件有牌子的衬衣。花了不小的一笔钱,但是爸爸笑得很开心,他站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地看着镜子里气宇轩昂的自己。
这些都是和钱有关系的,钱带来的开心,和伤心。
但是,当我们花钱看完一场电影享受了愉快的一个半小时,当我们花钱买完一张CD享受了一个充满音乐的下午,当我们在餐厅花钱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当我们在商店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心情愉快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会去对电影院、音像店、餐厅、商店的人说:“你们凭什么赚钱?要不是我们给你们钱,你们早就饿死了!”
这是我看到第二个部分的心情,好像他们在看我的小说的时候,并没有享受愉快的阅读过程,似乎我的故事永远都没有给他们带来过感动和思考。似乎我并没有辛苦地写作,只是在白白接受他们的施舍,他们给我的钱。好像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购买图书,而是我拿刀逼着他们买的一样。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因为只有乞丐,才会听到别人对他说:“要不是我给你钱,你就饿死了。”
在和妈妈的电话里面,妈妈很气愤:“你不要理睬他们。你光明正大地赚钱,你不偷不抢,凭什么做其他行业的人赚钱就是天经地义,而你辛苦地写书给他们看,编杂志给他们看,还要受他们的侮辱?!”
我在电话里和妈妈说,这没什么。
挂掉电话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继续开始写《小时代》最后的结尾。
这是我没有睡觉的连续第四十九个小时。出版社的截稿日悬在头顶,我喝了杯咖啡,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02:10,然后继续开始工作。
如果从楼下的草坪望上来,可以看见我房间孤独的灯,亮在一整栋漆黑的楼里。但是,他们不会看见的,他们这个时候,正在享受甜美的睡眠和梦境。
他们看见的,只是你清早提着LV,走到楼下,司机拉开车门你坐进去的背影。他们嫉妒的眼光把你的后背戳得血肉模糊。
“要不是我们给他钱,他早就饿死了!他凭什么穿名牌?!”
我明白你对这个世界的巨大失望。因为,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