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超几乎面面俱到,将一场误会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当然,主责还是落在冷奕媃的身上,不过,这事由尽量挑得鸡零狗碎,将所有其他人都摘出去之余,也不过让冷奕媃落得一个见不了大场面的印象。
可惜,长公主却并不买账。
如果是这种情况,刚刚为什么冷奕媃带着小公主来楼上。总不至于,跳个舞,还非要她来围观吧?
再说,堂堂的北方军区区长,就这么随意地陪人跳舞?当她冷家真有这么大的面子?没看到晨丰贺都不置一词吗?
长公主淡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准备开口,小公主忽然凑了过来:“长姐~”她脸上的冷凝已经尽数散去,如今,微微摇着长公主的手臂,颇有一点撒娇卖萌的意思:“就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不要影响你心情了。走,咱们下去吧,皇兄怕是差不多也该来了。”
长公主目光一闪,听这话的意思,就明白,她这小妹不想再生事端。
包括冷奕瑶在内的几个人都不说话,她想想,只当自己给小妹一个面子,也懒得再追究。反正,这位冷奕瑶是自家弟弟心尖上的人,真出了什么事,也不需要她来做这么个好人。
索性顺着小公主的台阶下:“也是,难得今晚热闹,大家不要拘束。”转头,对着冷奕媃和冷超轻轻一笑:“跳舞什么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不用耿耿于怀。”
冷奕媃憋得一脸青紫。她从小受过各式教育,跳舞自然不在话下,长公主这话就像是在笑她是个破落户一样没有教养,可现在,这已经是最好的场面,总比传出去,她设计陷害亲妹妹来的强。于是,强自忍着,只低着头,装作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长公主嫌弃地撇开眼,一脸看不上对方的穷酸样。
正准备转身,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对着站在窗台的冷奕瑶:“冷小姐,不如我们一道下去?”
小妹这么护着,自然是因为这位冷奕瑶在陆琛的心里,意味非凡。
如今,陆琛给她安排了这场晚宴,她自然也要还自家弟弟脸面。小公主顺着她,那自己就捧着她,总归,皇室面前,寻常女子谁都敌不过她去,这样,也算是回了弟弟一个人情。
小公主脸上的笑容立马藏都藏不住。长姐虽然有时候让她害怕,但,脾性却是没的说。
却见冷奕瑶慢慢地朝着长公主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对她的话压根没放在心上:“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这透透气,就不打扰大家了。”
只差说出“你们自便”这四个字。
一时间,别说是两位公主,就连冷家两兄妹表情都诡异地一僵。
难得长公主这么给脸,冷奕瑶竟然拒绝了?
还是当着一票宾客的面!
一直置身事外的晨丰贺侧了侧脸,奇怪地看了冷奕瑶一眼,这不像是她平时的所作所为。既然都肯赏脸来宴会了,干嘛要得罪长公主?就算有皇帝在后面护着,这也不是她的性格。
长公主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倒是没像众人以为的一样,会暴跳如雷。
她只觉得这冷奕瑶怕是恃宠而骄!
瞧,身为宾客,穿着皇家御用设计师的作品,招摇出行,一行薰衣草紫色的礼服,简直将所有女人都要硬生生地比下去。这般毫不顾忌,还不是因为自家弟弟的宠溺。
当时,父皇殡天,这人也在皇宫内如入无人之境。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就连当时,陆琛都是被她劝出寝宫,去的父皇宫殿,否则,那枚传国扳指,怎么会顺理成章地落入弟弟手里。
与其说她是拒绝自己,倒不如说,她是不愿意站队,一直保持中立,不愿意和她沾染上瓜葛。
这样,在陆琛那里,依旧能保持自我。不欠她人情,也不和她有任何关联,其实,这种做法,除了得罪了她这个长公主之外,于她冷奕瑶,的确没有任何影响。
长公主淡淡勾了勾唇,相比于那个窸窸窣窣的冷奕媃,她倒是看这个冷奕瑶顺眼点。
她理了理裙摆,雍容华贵一笑,“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了。不过,这么漂亮的礼服不穿出去给大家见识见识,当真可惜了。”说罢,目光绕着冷奕瑶那周身淡淡一掠,摇头轻笑。
小公主刚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吊起来了,冷奕瑶当面拒绝长姐,这可是真的出人意料。
不过,看长姐的意思,倒并不计较。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长姐的目光忽然停在冷奕瑶的腰间处,便顿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冷奕瑶站在原地,就这么懒懒地迎着她的视线,不必不让。
众人只觉得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刚刚好一脸笑意盈盈的长公主,为什么面色忽然难看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长公主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发现,侧身站在窗台边上的冷奕瑶,双腿斜靠,层层叠叠的礼服长裙微微斜到一边,腰部恰好是一处镂空设计,极为显眼。
若是个老古板盯着那里瞧,还能解释得过去。毕竟女子穿着镂空的衣服,不是人人能接受。可长公主自己就是个追求时髦的人,看到这种设计,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小公主只觉得内心打鼓,因为她明显可以感觉出,自己扶着长姐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她自己的手在抖,而是因为长姐,长姐浑身都在颤栗!
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了?
她仰头,却见长姐的目光忽然失去焦点,虽然是正对着冷奕瑶的反向,整个人的眼睛里却是空洞一片。
嘴唇上分明涂着诱人妩媚的唇蜜,这一刻,却像是颜色尽失。
“樱桃……。”
小公主听到她嘴边似乎念了两个字,可合在一起,却是个莫名其妙、与现在的情况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樱桃?
长姐这是在说什么?
她愣了一会,朝冷奕瑶看过去,却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对于长公主的失态,一点表情都欠奉送。就这么淡淡地立在那,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小公主越发觉得今晚的冷奕瑶有点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却说不出来。
只是,耳畔,长姐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几分,“樱桃……。樱桃……”
“长姐?”小公主有点焦急的抬头呼唤了两声。她明显感觉到长姐的精神有点不对劲,朝着外面的人叫唤了一声:“还傻站着干嘛!叫御医啊!”
门口守着的奴仆一怔,眼见长公主的脸色都开始发白,吓得一个转身,噔噔蹬地就往楼下跑去叫人。
晨丰贺已经全然酒醒,看到这情况,忍不住皱了皱眉,往前一步。
长公主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这个样子?像是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抱着头,嘴里始终嘟囔着“樱桃”两个字。
樱桃……。
总归不至于是现在想吃,那么,这个词,反过来碾过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宾客一时间,吓得表情诡异。该不会是长公主在边境待久了,染上了什么怪病?
可看着她抱住头颅,死命地咬住嘴唇的样子,当真有点吓人。
冷奕瑶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忽然露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这笑容,不过一闪而逝,却被冷超看得正着。他不自觉地扣住身旁冷奕媃的手,后者小声呼痛,却并没有引来他任何注意。
他直直地盯着冷奕瑶的一举一动,却见她忽然转过头,朝他这边定定的看了一眼。
那目光太深,深得让他来不及抓住任何蛛丝马迹,她便已经转开视线,又一脸无聊地站在那里,抬头赏月了。
这一屋子的吵吵咋咋,在她眼里,甚至还没有当空的那一轮月亮来的值得关注。
晨丰贺眨了眨眼,只觉得哪里透出一丝诡异来,却寻不着线索。
很快,御医便匆匆地跑上来了。三四个人,年纪约五十左右,都是在皇室里久经场面的,一见长公主被扶到沙发上,整个人都抱成一团,似乎下意识抵抗任何人的接触,当下,心底一沉,再来不及顾忌旁边这么宾客,直接围了上去。
长公主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变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樱桃……。
樱桃……
最久远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婴儿哇哇啼哭的声音。
旁边,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而缱绻:“哦哦哦,樱桃别哭,别哭哈,马上就可以喝奶了,别急哈。”
那个女人的声音……。那么熟悉,熟悉到,每天都能听到。
她迟疑地反应了一会,才记起,这其实就是自己的声音。
只是,那个婴儿……。
她脑子里忽然一阵刺痛。
长久的、被遮蔽的记忆,像是虎狼一样,一下子扑出牢笼,席卷而来!
她豁然捂住头,好痛,痛得简直要裂开!
几位御医面面相觑。
这,这怕不是长公主多年前因为车祸而失忆,现在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整个人被怔住了吧。
“长公主,请您放轻松,慢慢呼吸。”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小心翼翼地提示道。
当初,长公主被发配边疆之后,曾经出过意外。若不是因为大王妃强力要求,陛下又心里牵挂,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去边境为她诊治。如今,看这情况,大抵是有点记忆恢复的征兆。
只是,奇怪的很,这四周都是宾客,怎么好端端的,长公主会忽然受了刺激?
几个人表情越发诡异,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见长公主浑身忽然一静!
下一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下子从沙发上起身,竟直直地朝着站在窗台位置的冷奕瑶走去!
冷奕瑶回头,面无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她的反应,但,也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忽然发癫一样。可长公主的眼睛却忽然通红!
她直直地低头,看向冷奕瑶腰间那一处镂空设计。
薰衣草色的礼服长裙露出那位于腰侧靠里一寸,那一处红豆般的小痣,如朱砂缀在雪白的肌肤上。
如果平时,挡在那里,绝无外人可见,可如今,镂空图案,恰好没有遮住这一处,自然显露无疑。
“樱桃……。”
长公主忽然哽咽出声,直直地盯着冷奕瑶,像是恨不得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她的手。
冷奕瑶径自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四周的气氛顿时一僵。
谁都不知道,长公主这是突然梦魇了,还是怎么了,竟然一副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这从来不是这位长公主的做派啊。
小公主更是触目惊心,小心地想要过去拉她,却见,在纷繁吵杂间,长公主往前一步,怔怔地望着冷奕瑶,终于,唇角微微一颤,情不自禁叫了一声:“瑶瑶”。
那声音缠绵而愧疚,绝望而凄厉。像是午夜梦回,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一般。她曾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名字,此刻,终于破口而出。那声音,竟略带出一分绝望,像是求而不得。
声音一出,别说是全场其他宾客是呆住了,就连小公主的表情都极为诡异!
瑶瑶?
冷奕瑶勾了勾唇。
家中的亲人或者如西勒这样的老熟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叫她一句——瑶瑶。
只是,眼前这人如今也配唤她一句瑶瑶?
此刻,她目光一冷,静静地看了长公主一眼,清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