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所修的一番话,和一个上好主意,不仅当即调动起几位知交同僚的莫大兴趣,且更跃跃欲试。于是,事不宜迟,便从当日开始,几人分头行动,各自发动官场中的知亲厚友,同窗熟人,联络串连在一起。且极快地在短短三日之内,联络到百名阁僚大臣,文武官员,一时之间,形成了一股强势的“倒魏大军”,联合署名,强烈要求皇上,严惩大权奸魏忠贤!
许是内阁大臣杨召忠、史躬盛、陆澄源等,再次上疏弹劾施压起的作用?还是史躬盛故意放出的牢骚怪话刺激了崇祯帝的神经?或许更是百位朝臣联合署名上疏要求立即奏效?反正仅在崇祯颁旨,发配魏忠贤凤阳守陵三天之后,便紧跟一道谕旨,严词呵斥魏忠贤道:“朕思忠贤等不止窥攘名器、紊乱刑章,将吾祖宗蓄积贮库、传国奇珍异宝、金银等朋比侵盗几空;本当寸磔,念梓宫(先帝棺材)在殡,姑置凤阳。客、魏二犯家产,籍没入官。其冒滥宗戚俱烟瘴永戎。”嗣后,崇祯还下令:全国各地,“将魏忠贤生祠全部拆除,折价变卖资助辽饷”。
“本当寸磔------本当寸磔------”从太极殿走回司礼监官署的路上,魏忠贤还在边走边喃喃念叨。他突然觉得这年轻皇帝是否有些过了?吾魏忠贤做为先帝爷力保的人,你崇祯不给吾面子,那就是不给先帝爷面子啊!
“哼!什么‘以孝治天下’?说到底人人都是心藏大恶!”魏忠贤禁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道。“我魏忠贤在万历十七年自阉后入宫,亦见识了宫中的人事春秋;领略了人心的最黑暗、最无耻处;知道高手过招,讲究的就是以势易事。吾魏忠贤的‘势’是什么?他崇祯的‘势’是什么?这都是要在火拼以后,方才知晓结果的。可如今‘火拼’尚未开始,你崇祯就越僭来个‘黑虎掏心’。哼!也太不把俺魏忠贤看眼里了吧?既然你不仁,莫怪俺不义。既然你先出手,亦休怪俺后出手。”
于是,忍无可忍的魏忠贤也终于出手了。这虽是迟到的出手,但却是最具挑衅意味的出手。“哼,嗨,拜托了!在庙堂混,大家都是要讲面子的。”故意装作从容不迫,迈进司礼监官署的魏忠贤,仍在心里冷笑一声道。“你崇祯因为是皇帝,你就了不起呀?连起码的江湖规矩也不讲了?可咱家是太监头子俺怕谁?乞丐逼急抱成团敢吃大户;俺太监被逼急了也不含糊!”从太极殿出来,魏忠贤孤魂野鬼似地蹒跚跌撞,先回到东安街魏家胡同自家私宅。他准备先将多年来利用职权贪占的公私财产,少说也有数万两吧?必先归整归整,装箱入柜,或亲带凤阳,或另找合适处存放。因他崇祯既明令咱家“既到凤阳,这辈子就别望着再进京回宫了”,那这房舍再豪华又留它何用?不如变卖了,交司礼监管事散给宫内那些太监,只要能换得在自己临走时,到东安街前去再送咱家一程,亦算给自己长长脸面。
后史学家著书,只记载魏忠贤出宫,有万名太监相送,便先入为主总结道“魏忠贤在同类中能有如此高的威望,说明在位时既有过亦有功嘛”!殊不知这虽极短暂的“威望”,却亦是用银子钱买来的。魏忠贤梦游似地来至自家门前,突听院内热闹非凡。他一进院便看到几张熟悉面孔,自然都是平日来往密切的朝廷大员、魏党骨干。其中就有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工部尚书李养德,云南道御史杨维垣,吏部给事中陈尔翼;自然还有后加入魏党的,前期科考状元和榜眼------一见到这些人,魏逆内心中便五味杂陈。当然,作为魏党骨干,自己往日的亲信,他们自然不会像内阁或司礼监那些党外阁臣,对自己尔今遭遇处境,或兴灾乐祸,或落井下石;见面肯定会说一些宽慰话以表同情;但那又有何用哩?见他们只会让自己联想到,“狐死兔悲”“树倒猴狲散”等的成语。若在往日,自己高高在上时,还可靠人多势众摇旗呐喊;但如今却只能徒增自己精神负担;更可怕个别意志不坚定者,转回头会成为叛徒内奸而将自己出卖。想到此倒让魏忠贤不寒而栗!但,既来之则安之,虽然心中厌烦不痛快,大面上也须过得去。
于是,则先听了几人不痛不痒毫无新意的同情安慰;再听其千篇一律的诉苦牢骚。他面上虽也不时插几句解释,但明显是敷衍塞责。却是几人临告辞离别时,忘记是谁倒提了个好建议道:“干爹总管,不管咋说,您老也是‘三朝元老’;在熹宗朝也曾权倾朝野,在京城跺跺脚神州全动;尔今虽时运不济被迫下野,但位挪虎威在。俺建议您老明日出京,定要做到不卑不亢;且声势搞得愈大愈好。要让那些‘东林余孽’,和背后支持他们的崇祯皇帝,也亲眼看看您魏总管在大明朝的底气威望。”
一向高傲自负的魏忠贤,在虎落平川的今日,听此建议倒挺受用,且立即付诸实施。谁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这一虚张声势,却最终将其坑到死地。在司礼监官署,看到魏忠贤进来,正在窃窃私议他的原属下太监们,识趣地相互递个眼神,众皆当即噤声;并均装出若无其事地各干着手中的活。他自然看出了众人异样的表情,及折射出的蔑视和轻嘲。这场面他早就予料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嘛,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于是,他亦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