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伢儿可还听话?”
我一抬头,绣房的玉枝正从外头进来,外头正是日中最热的时候,玉枝的额角布了一层细汗,细布夏衫的交领教汗水湿了一片。
“玉枝姊姊。”我赶紧将桌上大瓷罐子里的消暑凉茶倒一碗出来递给她,“这是谁家的孩子?脸生,从未见过。”
玉枝瞥了一眼一旁正玩着香囊的伢儿,轻声道:“他阿娘原是百花楼的海棠。”
我了然地点点头,百花楼的海棠我从没见过,但百花楼是什么地方我还是知晓一二的,那是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妓楼,西湖上的画舫有半数是属这家的。
“海棠命苦,自小打从北边卖过来,据说本是官家出身,偏遇上了靖康乱,一族的人,亡故的亡故,离散的离散,好好的官家小娘子流落到了牙婆手里……”
玉枝长于小门户中,虽不富贵,却也是小家碧玉般养大的,说起海棠大起大落的命数来,她是真心实意地庆幸自己出身平微,也是真心实意地替海棠揪心。
后面的话,玉枝便吱吱呜呜语焉不详起来,大体是说海棠在百花楼所托非人,生下了伢儿,那人说得好好儿的要来赎人,接海棠母子归去,可整整两年也不见他踪影,伢儿的事被揭发了出来,海棠在百花楼大闹了一场,几乎是九死一生地带着伢儿脱身出来了。
我有好些事想不明白,要细问玉枝,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我在她眼中也只是十三四的年纪,她不好多说,搪塞了一阵,师傅不知何时从外头回来了。
我也替他倒了一碗凉茶,走到他近前才发觉,这样热的天,师傅从外头回来脸上额角居然不见一丝汗,也不似玉枝那样热得满脸通红。
“朱先生。”玉枝拖着伢儿向师傅行礼:“海棠如今暂住我家后墙下堆杂物的小屋子里,她肯吃苦,我便荐了她去绣房浆洗,她上工时伢儿无人看管,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朱先生和阿心姑娘许这孩子在生药铺子里呆着。伢儿乖巧得很,一定不会给铺子添麻烦,我若是回来得早,也会来接他走。”
师傅沉吟不语,似乎不是很情愿。若在平常,我既洞悉了师傅的心思,便会乖乖顺着他的心。可眼下我分明是明了的,却忍不住违了他的意,赶在他开口拒绝前接话道:“伢儿当真是懂事,让他在店里也不碍什么。”
师傅素来温和,我揣度他也不会决意反对什么。果然,他只是斜睨了我一眼,平淡如水地应道:“既然阿心愿意同他一处顽,交由阿心看管便是了。”
我同玉枝一同高兴地“哎”了一声,地下立着的伢儿仿佛也懂得眼下的情形,跟着“咯咯”轻笑起来。
待我送了玉枝和伢儿出去,回到店肆内,师傅正在柜台后头研磨一味药气浓重的药,我趴在柜台上吸了吸鼻子,“师傅在磨白及齑?”
“恩,倒是没白教你,如今辨药辨得不错。”师傅随口赞了一句,将磨药的石臼推到我跟前。
我手里舂着白及,满脑子是那唤海棠的百花楼妇人。伢儿的父亲是什么人,为何就销声匿迹了两年之久,海棠是如何从百花楼脱身的……
我知道师傅去百花楼送过几回药,大约是知道些事的,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问一问师傅。一抬头,师傅正半阖着眼,目光似乎正落在我的头顶。
我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螺髻,今早起晚了,偷懒随意梳的,许是看起来太丑,我的心教海棠和伢儿占满,浑不在意发髻的美丑。“师傅,伢儿的阿娘是海棠,百花楼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