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还有什么不适的?”我想知道的并不是她脸上的那道伤。
“没有不适啊……”玉枝奇怪地望望我,想了片时补充道:“绣帕赶得急,连日连夜地忙了两日,至多,至多是有些疲乏罢。”
玉枝每日都能见着海棠,她所说的应该错不了,这般看来,海棠安好。虽说遂心针不是凡物,但师傅那儿收的器物也并非都是祸害。
如此,海棠便正经进了绣房做活,再不必受浆洗的劳苦,酬劳较先前多了许多,伢儿也穿上了新衣,手里拿的书册也再不是他阿娘的手抄册子。
又过了些日子,我听来朱心堂买药闲聊的那些人说起,绣房里新绣成的几样帕子、衣衫,出了奇的鲜灵活泛,煞是好看,重金难求。我暗暗揣度那大约都是海棠用遂心针绣成的罢,而今她的日子既能过得,我不禁也跟着松缓了一口气。
转眼盛暑已过,风里带起了一丝丝凉意,我和师傅,往来朱心堂买药的客人,都已习惯了店堂里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独自背书的小儿郎,因他生得眉目清俊,又乖巧懂事,街坊四邻都不免多疼惜些,往来走动有时带一两件糕点,有时带两张黄麻纸予他写字用,能识字断文的随手指点一字一词。
我有时几乎能断定这小娃是要在这生药铺子里长大了,也胡乱猜测过或许再过几年,他也会像我一样,做了师傅的徒儿。
可师傅却一口咬定他不会再收徒,只教我一人便罢。我想想倒也在理,伢儿看不到亡者的模样,师傅说过并非谁都能做他的徒儿。
白露这日,因要制牛髓膏,张家娘子送牛髓来铺子里,铺子里正闲,她便站住了脚,闲谈几句。
不一会儿功夫,刘家酒肆的九儿来送白露酒。她见着师傅总要脸红,恰师傅不在,她便在铺子里盘桓了一会子,我许久不见她来,顺口问了一句。哪知她倒怨声载道起来,直怨有大户人家年前向她家酒肆订了二十大坛的酒,并梨花白小坛百坛,近来正到了要交付的日子,整个酒肆忙得鸡飞狗跳。
“这家怕是要办事了罢?”张家娘子插嘴打听道:“哪家这样大的排场?”
“谁家?御史台邢中丞呗。”九儿叹息道:“大户人家办喜事可不是讲究排场,那二十大坛酒你道是他们自己吃呢,全是用来打赏过路的乞儿丐子……”
“你说谁家要办喜事?”一声迫切的问突兀地出现在铺子门前。
“阿娘。”伢儿从高椅上爬下来,高兴地朝门口奔去。
门口素帕遮面的海棠一手扶着门框,僵僵地立着,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伢儿这一声唤,只盯着九儿又一遍问道:“方才说谁家要办喜事?”
“邢家,中秋邢家大公子要迎秘书监王少监的女儿过门,大半年前定下的亲事,定亲酒还是在我家酒肆采办的……”九儿顺嘴一路说道。
王少监府上的管事似乎是同张屠户交好,王府上的事张家娘子自然知道的多,她跟着啧啧称道:“竟是她么?王府里可只这一位嫡出的小娘子,王少监疼爱得跟什么似的,就这位小娘子,样貌上,人品上,哪儿都挑不出个毛病来。”
张家娘子说得正激动,我转眼去瞧门口的海棠,只见她露在素帕外的一双眼忽地朝上一翻,人便顺着门框瘫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