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汝哪里还寻得见方才的疯癫狂猛,乖顺地倚在赖公子的胳膊上,双眼迷离若水雾,深情凝视间,温婉地道了声“好”。
我突然对他们之间曾教我歆羡得要命的情意起了彷徨。苏玉汝眼里旁人皆成了恶鬼凶煞,连珍爱她若至宝的父亲,亦不例外,唯独在赖公子跟前,癫狂不再,温柔似水。这算什么?这样的情意太过诡异,我似乎是一厢情愿地将他二人勾勒成了神仙眷侣。
“阿心,发什么怔。”师傅支起胳膊肘轻轻捅了我一把,唤回我随他们走开的视线。“苏公受砸的伤情并不重,昏仆是因气急攻心,血气倒逆所致,你来施针。”
我一低头,医笥开着,里头铺开了一枚针囊,长长短短的一排银针在我眼皮底下展开。我的手指从排列齐整的银针上滑过,停在了一枚细针上,拈起那枚针时,忽发觉它近旁的一枚长针有异,细一瞧,那银针的一端竟有半指长成了墨黑色,也不知沾了什么毒秽物。
“快些。”师傅催促道。我赶紧收了心神,屏息静气地在苏宜的人中穴下了一针,又摸过一枚略长些的银针,抓起他的手掌,扎入合谷。
只醒过一遍针,苏宜便闷叹一声,动了动眼皮。我取下他人中、合谷两处的针,收回针囊,不免又多看了一眼那枚发黑的长针,心里暗暗奇怪,这枚针,不是方才师傅误扎了赖公子的那枚么?究竟是沾了什么毒物污了银针?
苏宜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急喘,师傅招呼了两名家仆上前将他扶起。人虽是醒了,苏宜却两眼发直,呆坐着不动,过了片时,两道老泪从眼窝涌出,顺着鼻翼蜿蜒了下来。
他摸索着拉过师傅的手,梗塞着喉咙戚戚问道:“朱先生,得用的蟾酥可觅着了?”
师傅手上使了力,半搀半架地将苏宜从地下拽起,“苏公宽心,蟾酥觅得了。只是制入药中,还需时日。”
苏宜从师傅的手中抽出手来,踉踉跄跄地站定,老泪纵横地向他深深作揖:“苏某阖宅上下,就全仰仗朱先生了。还请朱先生尽快将那蟾酥入药,救我女儿,救我全家性命。”
“玉汝的病症……要用蟾酥么?”赖公子安抚了苏玉汝,从房中出来,恰听见苏宜的恳请,插话问道。
师傅转脸笑着点点头:“不错,苏姑娘病症深重,寻常蟾酥尚不得用,非得那经年的蟾蜍,山川湖泊养成,日夜露华润泽,人世凡尘磨砺的,方用得。”
赖公子听得甚是认真,两道浓眉越拢越紧。
“赖公子乃巨贾大商,见多识广,可有这样的蟾酥?”师傅走到他身边,打量着他一身质地上佳、织花精美的墨绿衣袍。
“哪有这样的蟾蜍,朱先生说笑了罢。”赖公子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毫不客气地驳道:“玉汝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室,自是视她珍重,况婚期临近,耽误不得。恕在下心切,朱先生若无治愈的把握,在下便要另请高明了。”
“莫要无礼。”苏宜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拦住了赖公子的话:“你本外来客,不知朱心堂在此地的声望,更是不知朱先生的手段,但凡朱先生肯救的,哪有治不好的道理。”
“赖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苏公莫怪。”师傅的脸上不见一丁点儿生气,反倒笑着宽慰:“二位大可放心,朱某必定全力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