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路然一句话说完, 整个餐厅都静了下来。

方阿姨原本站在旁边等吩咐, 听见这话，相当有眼力劲儿的转身去了后厨。

餐厅里, 路盛隆和李淑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

路子瑜可没两人这么好的定性，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嘲讽道：“路然, 我看你是翅膀还没硬就想先出去飞了？都还没成年呢，就想着要把家里的公司要过去了, 你会打理吗？可别害得我们一家人破产，被人赶出去睡大街啊。”

路然垂下眸子，没应声。

路子瑜说的这情形, 她还当真经历过。

上一世, 公司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路然还懵懵懂懂, 觉得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以为只要她努力, 这些都可以解决。直到后来, 她去了公司, 看见公司里一片混乱，管理层纷纷跑路, 只剩下员工满脸忧虑的等待着领取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路然当时心慌的不行, 转头就去了路盛隆家的别墅, 敲开门, 见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路盛隆？不认识。这别墅的前主人啊？一周前就搬走了，好像还挺着急的，房子卖的时候价格都没怎么谈，算是贱卖了。”房子的新主人告诉路然。

那时候的路然已经在外面奔波了整整一天，筋疲力尽。在公司被员工们焦虑的目光所包围，来找自己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血亲，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那时候的路然站在这栋熟悉的别墅门前，看着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第一次觉得陌生。一夜之间，公司的破产，亲人的背叛，仿佛她前世的种种顺遂都是梦幻泡影，一戳就破了。

路然无法忘记当时的感受。

路子瑜大概想象不到，她随口说出来的这一句话，路然却是真真正正的亲身经历过一回。

上一世，如果不是齐硕，如果不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有齐硕在她身边不离不弃，路然恐怕是真的要像大多数破产公司的老总一样，过着无家可归，再难翻身的日子了吧。

想到那个总是做她最坚强的后盾，从不言弃的男人，路然心底生出一丝暖意，嘴角也轻轻往上提了提。

只不过路然这一笑，落在路盛隆夫妻的眼里，这一抹微笑的意义可就复杂了。

路盛隆略作停顿，顺着路子瑜的话道：“小然啊，你堂姐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你现在也长大了，但是公司毕竟不是儿戏，现在就交给你来打理，叔叔怎么放心呢？”

路盛隆微微侧头，旁边的李淑梅立刻接话道：“是啊，之前是我们考虑不周，你年纪也大了，是该有自己的小金库了。这样，回头让你叔叔给你办张卡，每个月给你两万，不，五万块钱，你看够不够用？”

路然抬起头。路盛隆夫妻这一唱一和的，表面上看着倒还真像是一门心思为她考虑的样子，如果不是路然重新活过一回，恐怕还真的会被他们这关爱的表象所蒙蔽。想到前世的种种，路然心底里生出几分不适来。

但是，眼下还没到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路然低着头，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再抬起脸来，已经又是一脸的纯良。

“叔叔婶婶，你们在说什么啊？”路然微微歪着脑袋，表情困惑。

路盛隆和李淑梅对视一眼，重新看向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路然好看的眼睛眨了眨，无辜地开口：“我只是听说，我妈妈从小就有给我在银行开账户，最近想买个手机，就问问叔叔这笔钱能不能用。叔叔婶婶，你们说的是什么？”

路然看着路盛隆夫妻，眼见着他们的表情从愕然到松了口气，最后慢慢转变为带着几分疑虑的打量，她脸上继续不动声色的，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最后，还是路盛隆呵呵笑了两声，道：“原来是想买个手机啊。也对，小然马上也要念书了，也该有个自己的手机了。子瑜啊，你回头带小然去买一个，就买你那个手机的牌子，给她买个最新款的。”

“爸！”路子瑜惊呼一声，“我这个型号早就老了，让你给我换你死活不同意，怎么你现在还要给她换……”

路子瑜话没说完，被路盛隆一个瞪眼给打住了：“你的事情我跟你说过了，高考成绩下来了，考得好，自然给你换。现在在说你妹妹的事情，你别在这里起哄。”

路子瑜欲言又止，给了路然好几个白眼，最后撒娇似的看向自己的妈妈。李淑梅是个知道轻重的，这时候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安抚她。

路盛隆转头跟路然交代着：“想要什么，只管跟叔叔说，只要叔叔能做到的，一定都让你满意了。我们小然啊，总算是长大了。”

路盛隆看着路然一张脸上懵懂的表情，心里虽然还有几分疑虑，但也没有在意。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就算真有什么想法，还能翻了天不成？

路然这前头十年里，足不出户，连她父母的葬礼都没有出席，那些同她父亲母亲交好的长辈们也都渐渐疏远了，就算有一天，路然真想从他手里把公司夺回去，也得多花费一番心力才行。十年的时间，路盛隆自己的根也早已经在公司里扎的牢牢地，想要撼动，可没那么容易。

路盛隆想到这里，满意的一笑，甚至还抬手揉了揉路然的脑袋。

路然低了低头，任由他的手掌在自己头顶触碰着，强忍着反感，没有避开。

这一出血缘亲情的戏码，她可得演好了，而且得演的自然、演的真实，要演到……她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

路盛隆一家回来以后，路然的行动就不如之前那样自由了。

想到齐硕就在隔壁，她却不能过去找他，路然心里一阵痒痒。

为了打发时间，路然就整天把买回来的那一堆复习资料捧在手里，该背的背，该练的练，几天过去，高中的知识仿佛又捡回来不少。这点进步让路然感到十分开心，对一年后的高考也有了几分信心。

就这么在家里宅了好几天之后，这天早晨，路子瑜突然过来敲路然的房门。

路然还以为是她要带她出去买手机了，就换了身衣服出了门。下了楼，才发现客厅里竟然坐着两位客人。

其中之一，是许延，另一位长辈，是之前在生日宴上见过的，许延的父亲，许家明。

路然下楼梯的脚步刻意放缓了些，客厅里的人却已经看见她了。

“小然，过来，来见过你许叔叔。”路盛隆冲她招了招手，笑着介绍道。

路然走过去，小声问了句“叔叔好”。许家明多看了她几眼，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相当满意的样子。

路然心里有些疑惑了。

上一世，她这么正式的见到许家明带着许延来家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那时候的路然刚听说自己同许延的婚约，又是第一次正式的跟许延认识，少不得的就带上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也正因如此，初次见面，路然便给许家明留下了“小家子气”这样的印象。

再后来，也不知道路盛隆跟许家明达成了什么协议，等路然再见到这位许叔叔的时候，便是他状似慈爱的摸着她的脑袋，一边说：“我们小然这么可爱，以后一定会找个比我家那个臭小子优秀千倍百倍的好丈夫，路老弟，你说是不是？”

路然那时候还不明白，原来这就是退婚的意思。直到后来，她再去学校，同学们对她的孤立，背对着她时的那些窃窃私语教会了她，生活在这个圈子里，一举一动，一个婚约的建立和撤除，往往预示着这背后权利的新旧交替，盛衰更迭。而路然，就是在许家的选择中，被放弃的那一个。

只不过，让路然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许家明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了上一世那种她若有若无的审视和不满，相反的，竟然像是对她十分满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