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头一个女的来拜访,真稀奇啊,话说,有女人来访,他们该怎么处理?
祁四拔刀:“兄弟们,抄家伙,打啊!”
祁四是他们的头儿,头儿一发话,其他三人跟着拔了刀,大步向柳叶冲来。
柳叶吓得不敢走了,“哇”的一声哭了,幸好是她来啊,要是小姐来,还不得吓昏过去?
“我不是抢劫的,我是来送贴子的。”她将贴子举过头顶,闭了眼,大声说道。
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四把大刀,在她头顶停住了。
“早说嘛,给我瞧瞧。”祁四接过贴子,翻开来看。
字写得很工整,祁四虽是护卫,却被楚誉逼着学了不少字,因此,他全都认得。
“郁氏四娘,前来拜访誉亲王。敬上。”祁四眨眨眼,“郁四?郁家四小姐?”
柳叶点头,“正是,我家小姐说,曾受誉亲王相救,特来登门答谢。”
四个护卫收了刀,用眼神交流着。
祁一:传说郁四小姐是个美人。
祁二:是美人的都是爷的毒药。
祁三:是毒药就得除。
祁四:那是长宁郡主的女儿,杀不得。
祁一二三:那就轰走。
于是,四把刀又齐刷刷地架到了柳叶的脖子上:“我们爷说了……”
“王爷没说!如果是郁四小姐就有请。”府门口,有人忽然说道。
柳叶抬头,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护卫,正从王府里大步走出来。
她记得,那晚楚誉带着顺天府的差官,到郁府搜拿断臂贼子时,这个小护卫就跟在楚誉的身旁,想来,是心腹护卫了。
柳叶头一回觉得,楚誉和他的护卫,不是那么的讨厌。
她心中感动得都要下跪了,好险,这个小护卫再晚来一步,她的脑袋就分家了。
四个护卫一起收了大刀。
祁四问铁城,“爷说的?”
“爷说的。”铁城摸了把额头的冷汗,飞快跑到柳叶的跟前,一脸堆笑说道,“贴子给我,我去替你传,你先候着。”
他心中暗忖,好险啊,这四个愣头蛋的刀一下去,这小丫头就得死。这样一来,他家主子就和郁四小姐彻底成仇人了。
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会发病的女人,怎么能成仇人呢?
绝对不行。
绝对绝对的不行。
铁城捏着贴子,健步如飞地来到王府后宅,楚誉的住处——碧落园。
楚誉正在抚琴,有一只曲子,无论他怎么练习,总是练不到那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始终做不到,人琴合一。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郁娇时,铁城跑来了。
“爷,有人拜访。”铁城一脸的兴奋,跑得一头的汗水。
楚誉淡淡瞥了他一眼,皱眉,“不见。”他在研究林婉音《落英舞》,没心情。
铁城不气馁,“是郁四小姐,爷,您也不见?”
楚誉住了手,赫然抬头,“她?她怎么来了?”
霜月有消息传来,郁府昨天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
那个一向嚣张跋扈的锦夫人,弄巧成拙被关了。七年前,郁娇被扣了顶“灾星”的帽子,原来是场陷害。而且,郁娇还救了郁老夫人一命。
事情过后,她在郁府,算是彻底翻了身。
郁老夫人宠她宠得跟宝似的,她要什么给什么,连郁文才也不再跟她冷脸。
没想到,得到自由的她,第一个来的地方,居然是他这里。
“不晓得,郁四小姐有拜贴送来。”铁城将手里的贴子递上。
楚誉接在手里。
朱红烫金的贴子封面上,写了个金色的篆体“访”字。他打开贴子,两行清秀的瘦金体,映入眼帘。
字体虽是瘦金体,但笔力苍劲,少说,练字的时间,在十年以上。
郁娇的年纪,才十三岁多几个月,若是十年前就开始写的话,岂不是从三岁就开始写字了?
而她三岁的时候,长宁郡主就疯了,那个时候的郁府里,谁有这么大的耐心,教一个三岁的孩子,学练字?
就算是有人教了,她六岁时又去了丰台县的郁家别庄。
别庄的管事娘子说,郁娇在那里住的七年,从不曾碰过纸笔。写字跟练武一样,一日不练手生。七年不写,能将字写得工整,就算不错了,写得这么苍劲有力,简直是不可能。
可这贴子上的字迹,分明又是这么的老练,这可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楚誉合上贴子,“请她进来吧。”
“是。”铁城心头一喜,正要转身,又眨着眼问,“请四小姐来哪里见爷?”
“就这儿。”楚誉又重新捏起琴弦,“本王正好有事请教她。”
“是!爷。”铁城欢欢喜喜地跑走了。
誉亲王府的府门外。
柳叶将贴子送上后,又退回到马车旁候着。
隔着车帘子,她小声地对郁娇说道,“小姐,奴婢差点不能给你当差了。”当那四把大刀砍下来时,她心头都凉了,整个人的魂儿都飞了。
郁娇挑了帘子来看她,笑道,“他们不会真杀你,只是做做样子吓吓你而已。”
柳叶苦着脸,“小姐,你莫不是安慰奴婢吧?反正奴婢没死成。”
郁娇微笑道,“我不仅仅是安慰你,我说的是真的。誉亲王不喜欢女人擅自靠近王府,护卫们举刀,是用来震慑硬闯者,你又没有闯进府门,他们不会杀你的。”
柳叶一脸吃惊,“那四个护卫,个个凶狠无比,还有女人敢硬闯?就不怕真杀了她们?”
“有。而且,不止一个,誉亲王府的人,真杀过硬闯者。第一次是吓唬,如果不怕吓唬,非得闯入的话,护卫们真的会动刀。”
“还真有不怕死的?”柳叶想不明白。
郁娇却明白。
有人借爱慕楚誉之名,故意闯入誉亲王府,亲近楚誉,好让他发病。
那些硬闯者,想必,都是楚誉的对手。
历来,跟皇权站得最近的人,身边的杀戮,总是会层出不穷。
贴子递进去后,郁娇没有等太长的时间,铁城又走出来了。
他脚步匆匆地跑到郁娇的马车前,笑得见牙不见眼,“四小姐,王爷请您进府。”
柳叶挑了帘子,请郁娇下马车。
“多谢通报。”郁娇走出马车,朝铁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铁城受宠若惊,慌忙摆手,“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您请跟小的这边走。”
“好。”
郁娇吩咐小全子,将马车停到王府府门的一侧,她则带着柳叶进了王府。
王府里的景色,不亚于宫中的御花园,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整座王府里,不见一朵花儿,全是清一色的不开花的绿色树木,以竹子居多。
素静得跟寺院一样。
她想到楚誉身体的情况,不禁失笑。这是府里人,怕他见花动情吧?动了情又不能碰女人,那可真是件糟糕的事。
也难怪外人说,楚誉的王府,等同一座——和尚庙。
他自己不能成亲,也不准护卫和仆人们成亲,府里人,是清一色的光棍。
郁娇心中,颇为同情誉亲王府里的护卫和仆人们,他们是怎么做到,同楚誉一条心,发誓一辈子不娶妻的?
柳叶睁大双眼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口里发出连连的惊叹声。
郁娇虽然没有像她那般,失礼地看来看去,但也是不时地拿眼睛看着道路两旁的房舍,她不是好奇,她是在记路线。
万一楚誉发了疯,将她赶出来,她不识路的话,可就麻烦了。
沿路上,偶尔遇上几个仆人。
一个个好奇地打量着郁娇和柳叶。
柳叶倒也罢了,只是侍女,他们主要是看郁娇。
因为,尽管郁娇今天穿得较为素静,头发上没有戴发簪,但她的容颜本身就十分惊艳,而且气度不凡,让久不见女子进府的仆人们,惊讶得撞了树,才反应过,府里确实多了个女人。
他们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眼花了。
女人?
王爷怎么敢让女人进府?
王爷不怕发病吗?
仆人们担心楚誉会发病,同时,更担心貌美如花的郁娇,会被铁城的一巴掌拍死。
一个个在心中,为郁娇默默地点了一柱香。
绕过数个亭台楼阁,假山花园,又绕过一片不长任何水草的碧水湖,郁娇发现,她已来到一处较大的院落前。
站在院墙外,能看到里头,种着不少高大的紫竹。
绿影婆娑,一阵清凉。
风儿拂过,竹叶一阵沙沙脆响。
倒是个幽静的好住处。
院门的门楣上,写着“碧落园”三个苍劲有力的草体字,看字体,是楚誉写的。
他的字,张狂大气,同他的性格一样。
“四小姐,到了,王爷就在里头。”铁城推开了半掩的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郁娇点头,提裙走上了青石板台阶。
柳叶要跟进去,却被铁城拦住了,“王爷没让你进去。”
柳叶眉毛一竖,怒道,“我是她的侍女,小姐身边,哪能不跟着侍女?哪家府里都没有让主仆分开的道理。”
“这是誉亲王府,你不怕死吗?”铁城扬眉,他家主子跟郁四小姐在一起不会发病,离这丫头近了,要是发病了,怎么办?其他人还不得将他砍成肉酱?
这个死丫头,真是没有眼力见。
郁娇明白铁城的顾虑,朝柳叶点了点头,“你候在外头,我去去就来。”
楚誉虽然脾气古怪,但为人还算君子,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郁娇发了话,柳叶不敢不听,只得答应着,“是。小姐要小心啊,有事您喊一声。”
铁城直翻白眼,这丫头,竟敢将他家主子想像成登徒子?
郁娇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进门的两侧,便是成片的紫竹,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向里。
园中很静,不见一仆人。
走了几百步,前方豁然开朗。一片锦鲤池旁,立着一座朱红色柱子,绿色琉璃瓦的八角小亭,亭中坐着一人。
一身紫色亲王常服的楚誉,半散着头发,坐在亭中怡然自得地抚琴。
弹的曲子,正是林婉音写的那只《落英舞》。
难度极大,几个小公主,学得个个不耐烦,楚誉弹奏出来,也有一处,总是出错,但没见他不耐烦,而是一遍一遍的反复弹奏着。
让郁娇很是意外。
他可真有耐心。
离着亭子还有十来步远时,楚誉忽然住了手,抬头朝她看来,深褐色眸子璀璨生辉,朝她看了好几眼,眼帘又飞快垂下了。
“王爷。”郁娇停了脚步,朝他盈盈一拜,“王爷送药郁娇,又帮郁娇换了住处,郁娇特来感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了。”他朝她抬手,“你来得正好,这儿有个音节,本王怎么也弹不好,你来示范一下。”
他朝她点头,示意她上前。
郁娇直起身来,“是。”
总得给他一些好处,否则,这人发了火,又不会帮他了。
进了亭中,楚誉起身,将琴让给她。
郁娇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她轻轻抬手,“王爷请看郁娇的手指动作。”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十指尖尖,轻轻拨动琴弦,那缕熟悉的琴音,马上从她的指尖飘出。
楚誉站在她的身侧,他没有再去注意琴音,他在看她的手。
她手指的动作……
楚誉的目光微闪,为什么会这么像?
她说梦里见过林婉音,连习惯动作,也学来了?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琴音忽然停了。
“王爷可看清了?”郁娇站起身来,闪身到一旁。
楚誉看着她,“林大小姐,在梦里又跟你说话了吗?”
郁娇微愣,他为何总是追问林婉音?
“不曾,再没有梦见过她。”
楚誉有些失望。
他重新坐下来,微闭了眼,按着郁娇的手法,将刚才那处总是出错的地方,又弹了一遍,这一回,没再出错。
“王爷天姿聪慧,居然一学就会。”郁娇笑道。
楚誉睁开眼来,盯着她双眼,“那也不及郁四小姐聪慧,仅仅靠一个梦,就学会了抚琴,哦,还有那一手瘦金体的字。”
郁娇身子僵住了。
这个楚誉,怎么这么狡猾?
他老盯着她做什么?
楚誉站起身来,拂袖走出小亭,“说吧,来找本王,还有什么事?”特意来教他抚琴,他不信。
“请王爷将田永贵让与郁娇。郁娇要带着田永贵,进顺天府为林大小姐申冤!”郁娇跟上前,说道。
楚誉赫然转身,“可本王不想将他给你。”
“为什么?”郁娇问,“田永贵已经交待了,背后指使他的人,是来自宫中的人,那人既然写的是匿名信,田永贵又一直不知道是谁,那么,他还有什么留下来的价值?”
“本王是为你好,所以,不能给你。”楚誉转身走开,“郁四小姐请回吧,田永贵如果在你的手上,你最多只能走出五里路,然后,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