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大喜,连唤宫人掌灯,给神童引路。
棘奴跪在当场,两手握得指节发白,指甲掐入手心都渗出血丝;二皇子石宣此时也敛去邪玩之气,从褥垫上直起身体,双手牢牢压住几案,神情亦是紧张已极;他旁边的石韬和月郡主表情各异,一个遗憾皱眉,一个幸灾乐祸。我走过棘奴身边送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朝石宣三人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坦然转身,缓步向天台走去。
四个宫女在我面前挑灯引路,两个宫女在后捧着笔墨和缣帛,我走在当中,四下逡巡。我这架势还是够大的,王氏父子应该能够看见。为了我做诗,一应的歌舞杂耍都停了下来,上千人都看我一个人如何施为降下祥瑞。果然,当我步上天台的台阶,就看到不远处王氏父子三人挤在一起,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我用眼瞥龙驾方向,又眨眼示意,然后做出“我要走”的唇形和手势。确定他们三人看明白后,我继续往上攀。终于到得钟虞和翁仲处,在他们中间俯身拜了三拜,闭目凝神片刻,然后让宫女展开缣帛,我提笔在上面写下我改动三个字的千古绝唱《金铜仙人辞汉歌》。
两个宫女在两侧徐徐展开缣帛,显出我不太理想的书法,一个九岁幼女,能让她写得多好呢?礼官上来大声念出诗文,又被下面的礼官复诵,音波在夜色中回旋,一**传递到王庭筵席上。
长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赵官舝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洛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念罢,所有的人顷刻石化。我知道会有这个效果,李贺号称诗鬼,这首诗想象大胆奇特,深沉感人,形象鲜明又变幻多姿,词句奇峭又绵密妥帖,是他的代表作之一,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更是传诵千古。但这首诗是抒发兴亡之感和家国之痛的,我还要再转寰一番,朝赵王盈盈一拜:“皇上的文治武功,足以号令天下,纵然这金铜仙人怀念故主,也不得臣服大赵,立在天台之上,为我朝定下千秋万代之基。”见众人如同梦中清醒,继续煽乎道:“汉室江山天不佑,朝廷从此不信刘。得饮酒时且饮酒,得风流时且风流。”
赵王兴奋得肥脸放光,把龙案拍得山响:“妙啊,真乃旷世佳作!我赵国得天下指日可待!”群臣见机连忙齐齐伏地跪拜真龙天子,一时谀词如潮,赵王得意忘形之极。
狂喜之后,赵王重赏我千金,我连忙谢恩。赵王又要封赏棘奴,棘奴跪下请求将我赐给他。他对赵王说,因我尚年幼,便只能以兄妹相称。今日特意进宫只求皇上将我指婚于他,三年之后再行迎娶之礼。赵王呵呵大笑,说棘奴好眼力,此女将来必是倾城倾国佳人,你二人确是一对金童玉女。正要着人拟旨,却见一女子道:“且慢!”原来是月郡主,她朝赵王行礼道:“皇祖父不能给他们指婚。五年前父王就将月儿许给了石棘奴,现在又给他指婚这个丫头,置月儿于何地?”
赵王这才醒悟起来确有其事,一时为难。月郡主又说:“既然石棘奴已有心仪之人,我也不为难他,就请皇祖父撤销了我和他的婚事,岂不两全其美?”赵王正在糊涂,却见一头戴金冠的三十许蟒袍男子站出来道:“父皇切不可听任月儿胡闹。月儿和石棘奴的婚事是我和西华侯亲自定下的,怎能说撤就撤?”棘奴忙道:“太子殿下,棘奴身有不治之症,于情于理都不敢耽误了公主终生,肯请皇上撤销我两家的婚事。”太子石邃冷哼道:“棘奴此言差矣。西华侯乃我大赵功臣,你又新立了军功,封了游击将军,如此良缘若是撤了,岂不令将士们寒心?”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令人辩驳不得。赵王冷眼瞧了一遍堂下三人,心中透亮,袍袖一挥:“罢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他日月儿长成自是嫁做将军夫人,董家女子可先纳为妾室,撤婚之事以后休得再提。”
不提棘奴满脸惆怅,就是月郡主也是失望之极,她不欲嫁给华夏人,只因华夏人对女子约束颇多,不似胡羯女子自由。而且,她曾在校场见过棘奴惊厥抽风之症发作,回去就一直闹着要取消婚约,怎奈他父王想要借着棘奴的手调伏飞龙军,因此不肯答应。退一万步讲,只要棘奴与月郡主成亲,即便棘奴病死战死,飞龙军和飞龙卫这些赵国最精锐的战士便顺理成章归于太子石邃麾下,不动刀兵就得到绝佳助力,石邃怎肯放弃。再说,胡羯人贞操观念淡薄,女子再嫁是极寻常的。总而言之,棘奴对于太子石邃还有很大利用价值,若不尽力拉拢棘奴,只怕飞龙军这支赵国最精锐军队被二皇子石宣和四皇子石韬拉了过去。太子母亲郑樱桃虽然是皇后,可是石宣和石韬才是赵王最喜爱的儿子,赏赐和封地竟都和太子一样,石邃一直引以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