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五六年前服侍起,就没红过脸甚至也没说过狠话掉过脸子的黛玉,此刻却面沉如水眸光如雪山冰泉般清冷的看着她,紫鹃心里“噗通”一沉,心慌起来,忙赔笑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怎地……”
黛玉见她如此,想起多年服侍之情,心中到底一软,只是又想到方才听到之言,终还是绷紧了俏脸,沉声喝问道:“你在香菱跟前说了甚么不记得了?你倒来问我?”
紫鹃闻言,面色一白,低头讷讷不敢言。
黛玉见之愈怒,气道:“你是撞客还是魔怔了?天下可有把亲戚往外撵的道理?!我上回都与你说的明白,莫要胡思乱想,旁人还没怎么样,你倒想先逼死我不成?”
紫鹃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落泪道:“姑娘且莫恼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我……”
见她哽咽难言,黛玉仍是不理解道:“蔷哥儿是子侄辈哪,虽离的远了些,他也口口声声说出了五服,可你何时见过他对我有过不敬?原在西府时,我和姊妹们一起玩耍时,宝玉不比蔷哥儿同我更好?那会儿你怎不说着咱们搬出西府去住?爹爹不是他救的么?若爹爹没了,我便是这世间的一条孤魂,你乐得如此?”
紫鹃磕头泣道:“姑娘可冤死我了,实是担心……实是担心姑娘渐渐大了,和年幼时与宝二爷相处不同,小蔷二爷又是那样一个出众的,万一……万一……”
黛玉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无奈叹息道:“我今年才多大点……想来你原也没这么多心思,也不懂这些。如今是到了年岁,才明白了这些,倒早早拿这些烦恼来扰我,我何其冤也……再者,你就不想想,那蔷哥儿果然如琏二哥他们那般,他房里的香菱和小婧,又怎还未……”
捏着眉心,以遮掩晕红的俏脸,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此事已不是一两回了,我实不愿再多提。好在蔷哥儿心怀气魄宏大,不与你一个丫头计较。他若果真恼了,告到父亲跟前,你这会儿已经上船准备回都中过年了。你可想想,到那时你还有好果子吃?你我主仆一场,莫让这份情意毁在嚼舌根上。”
紫鹃闻言,臊的满面通红,懊恼认错。
只是她有一句话,始终哽在喉头未曾吐露出口:
姑娘啊,如今你虽尚小,可天资如此聪颖过人,正是情窦初开之时。
就算眼下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可今日磊落光明,明日又如何?
明日心无杂念,难道后日也能这般?
这小儿女间的事和情,不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所起的么?
真到了那一日,再后悔就迟了呀!
只是,虽这些话已经哽到了嗓子眼儿,可紫鹃也知道,今日不能再说了。
黛玉知道了她对香菱说的话,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若非尽心尽力的服侍了她好几年,今日这一关怕都难过。
如今,她也只盼黛玉能始终保持心中宁静,只要坚持半年,等回了京城,想来多半就无事了。
只是紫鹃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若非她三番两次的折腾,黛玉心中,其实未必就会起涟漪……
……
扬州城西北有一寺,名曰大明寺。寺内有一堂,堂名平山堂,乃前朝名臣欧阳修所建,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
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因而得名。
壮丽淮南第一。
因寺内多受盐商香火供奉,所以特意辟出此地,专供信众子弟闲暇时一坐。
只是到底女眷不好入寺,尤其是风尘女子……
所以平日里用的倒少。
不料今日,平山堂内却来了不少人,多了几分烟火气……
昨日在梅园出了好大风头的徐臻此刻临栏杆而倚,脸上挂着懒散不羁的笑,一双桃花眼让人一看便知,是个风流的种子。
临入冬时,手里依旧摇着一把名家折扇,对堂内余者笑道:“昨儿个梅家出了大乐子,有眼无珠展现的淋漓尽致。冯家更是让人笑掉大牙。咱们弟兄出了一回风头,好不爽利!今儿咱们会宴京城来的那位贾蔷,也不巴结他,就让他见识见识咱扬州府的人杰地灵,待他回京后,好替咱扬扬名!别让人家以为,扬州府尽出些梅家、冯家之流的夯货。对了,还有那白家的白子清,哎哟喂,真是笑死大爷了!”
众人闻言大笑,此时除徐臻外,还有昨日八大盐商中派出的四名不成器子弟。
只是今日来的,就不止是和徐臻交好的那些纨绔了,还有四家家族里的正经子弟,皆有举人功名在身。
显然,这四大盐商之族,并不放心只派出一些不成器的子弟出面。
若只这样也则罢了,偏偏,这四位成器的眼里,并没有徐臻之流的位置。
因此,在一片大笑声中,四个风轻云淡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徐臻也不在意,他和盐商之族本就一路人,他是扬州本府乡望。
之所以和这四家有渊源,也只是因为这四家里各有一个“不成器”的子弟,在他看来,反倒比那些正经子弟更值得交往。
眼下他嗅到了一股不同气息,总觉得扬州府似要变天,便想寻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做出一番有意思的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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