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德深秋时常见的那种光线柔和的太阳,此时正照射向英格兰右翼阵地,如同白纱笼罩住新月形沙丘高地上的拒马尖桩。坚固的中央战列在这种灰白光线下闪闪发亮,林肯伯爵头戴着一顶狮盔,沐浴在这束神圣之光里,情不自禁地用手甲触碰了一下胸前的十字。
“Drihten Wereda!”(万军之主!)
林肯和肯特等地的东方塞恩们齐声发出战吼,这些声音来自放下护面的钢盔内部,仿佛一阵沉闷的雷声轰鸣。
进入战争状态的武士耐心地等待着山丘下的铁骑推锋来犯,两翼的弓手也开始将粗壮的手臂勾上弓弦,抽箭捉弓,这些都是东盎格利亚的丹麦人、盎格鲁人、不列颠人跟朱特人,虽是轻兵轻甲,却个个腿长身高,皮盔和弗里吉亚硬毡下披散着各色长发,一看便是剽悍耐斗之辈。
“阿拉斯!”佛兰德人的怒吼逐渐自风中传来,这是十六年前他们在卡塞尔的战吼,如今这些全身蒙甲的骑士再度挺枪执剑,拥大队驰来。
“搭箭。”
长弓手们几乎同时举起高度各异的战弓,佛兰德各骑兵支队此时仍维持着严整的横队,一副不畏生死的势头。
“放箭!”
重型战弓干脆利落地释放出白羽利箭,这些箭矢是较轻的类型,箭镞并非真正精铁,大多细长如针,有些箭羽甚至微微脱胶,呼啸着偏移了离弦时的轨迹。
佛兰德战马受到这阵急雨袭扰,阵势微微松动起来,英格兰战弓很快喷播出前粗后细的重箭,直射向佛兰德骑士的坐骑,这些可怜的生物发出痛苦的嘶声,扭曲着轰然倒地。弓箭手还在搭弓上弦,长箭尾羽几乎要贴在右耳之侧,随着铮然弦响,对面的骑兵侧翼有如遭到长鞭痛打一般,剥去了一层外壳,那些铠具精良的马背之士竞相坠马蹈死的景象,一时蔚为壮观。
霜白色的沙丘上很快血流遍地,林肯伯爵尚未见到一个敌人,他有种掀开狮子护面的冲动。
“见鬼!”鲍德温伯爵低沉地咒骂了一句。
在他对面的山丘下,佛兰德伯爵正在目睹这令人恼火的泥潭,发出同样的诅咒。
罗伯特首先看见的是布坎总管安塞尔姆如同被一柄重锤击中,在马背伏倒,似乎力有不胜一般,旋即一片血雾腾空,这个伟大的骑士便因坐骑失蹄消失在尘土中。在他身后,来自根特和里尔的骑士们,包括鲁莽的热尔博、折矛者罗杰,还有掌旗官“长者”罗杰,尽皆陨坠于地。
佛兰德伯爵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在丘顶的鲍德温眼中,局势却明朗起来,整个佛兰德左翼横队已经自然形成了三个松散的楔形,佛兰德人的勇气不再一致,怯者自然落后,勇者浑然不觉,而己方两侧的拒马又顺势将三个楔形骑阵引入了自己的方向,这使得新月状的丘顶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两侧的铁雨不断灌向各个楔形“野猪头”的左右。
“来吧!”林肯伯爵怒吼起来,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北面威尔士人的歌声已经变成了杀戮的嚎叫,现在是全线接触的时刻了。
长矛攒刺,箭矢猬集,板甲的银光和金光交相辉映,长柄斧自无盾的方向竖劈,斧枪的鸟啄敲得尖盔、圆盔、胸甲乃至铁靴叮当作响,里面还混着骨碎身裂的声音。
佛兰德人的掌旗官“长者”罗杰自马背坠下后,已爬起身加入步战行列,这个须发花白的老骑士已经失落了长枪和头盔,便从腰际抽出长剑,猛抽向一名穿锁甲的敌人脸颊。
他眨着眼睛,甩干糊住眼皮的血,本能地将收回的剑尖刺向身右的一个敌人,这是一个真正的骑士,不是刚刚那种笨手笨脚的新手,罗杰很快意识到这点,他将仅存的扈从裹在身后,独自上前,首先发起攻击。
双方的剑划出完美的弧线,反射着离合的光芒,棱条甲裙不断敲击在腿甲上,手甲的背部挡住了剑柄,有时是钝角的剑首挥舞,有时是细长锋刃的直刺,有几次,罗杰几乎要将剑尖插进那个狮盔骑士的护面缝隙里去,却被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的护手格开。
一个地上的伤兵忽然抽出短刀,掀开了罗杰的铁靴,狠插入鸟嘴形的革靴尖头。
这个老骑士终于失去了平衡,狮盔骑士做了一个手势,四周的塞恩便蜂拥而上,将他捆进了阵地后方。
斧枪或钩或砸,鸦喙猛啄,发出碎裂钢铁的声响,丹麦斧倒挂在伤马的脖颈上,大块的血腥笼罩了狭窄的高地。
“阿拉斯!”佛兰德骑士还在涌入,他们一个接一个翻下马背,重新组成战列,用密集的长矛继续向高地发起突击,有些则试图冲进侧翼的拒马中间,屠杀那些靠着弧矢逞威的长发野人。
太阳到达头顶时,沙丘上到平地上到处都是杀戮的景象,铁光和血花迷住了所有武士的眼睛,彩色的三角旗和长柄旗矛被尸体包围起来,如同浪花中的嶕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