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是饭馆,坐着一些喝酒的散客,好在后院隔得还远。
景横波整整脸皮,清清喉咙,严肃状说一声:“我自己去瞧瞧。”一溜烟直奔后院。
回头一瞧,一个不落都跟了来,暗叹一声误交损友。
后院里有一些工人在修墙,骑在墙头上干活,看见一大群人进来都好奇停手。
景横波转过一个月洞门,忽然一个农妇打扮的胖大妇人,赤黄脸颊,满身肥肉,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
“耶律姑娘!”她看也不看其余人,只冲着耶律询如,“你可回来了啊?我那女婿,找回来了吗?”
景横波翻翻白眼——这算哪跟哪?女婿都叫起来了。
“黄妈妈啊。”耶律询如一脸为难,吭吭哧哧地道,“那个,你家女婿啊,这事儿怕是不成啊,你瞧,这位是你家女婿的正牌未婚妻……”说着将景横波一推。一边对小豆儿抛了个“会办事”的眼神。
“什么?”那妇人霍然站住,猛地回头盯住了景横波,满身的肥肉刹那一哆嗦,荡出好几圈震动波。
“啥?未婚妻?她?”那妇人肥短的手指指住景横波,忽然格格格地笑起来,“耶律姑娘,少开玩笑了,这不就是个清秀小子嘛,脏兮兮破烂烂胸平腿短的,跑来充什么未婚妻?不会是想来敲诈吧?告诉你,我们穷家薄户,没啥给你敲的!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妈妈我就饶了你,回头我家女儿当上大官夫人,还有银子赏你,现在,”她伸手一指门口,“给老娘滚!”
“好!滚就滚!”景横波走上三步,啪地一脚踹倒这肥婆,靴子踢着她向前,“滚!快!快滚给我看!”
耶律询如“噗”地一声,耶律祁下巴险些掉地上,耶律昙不屑扭头,紫微上人目光亮亮,大赞:“好徒儿!”
“啊啊啊啊你这破落户儿,*胚子,下作小人!”那肥婆骨碌碌滚出去,尖声大骂,“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有混混儿光天化日杀人强抢民女啦……”
景横波一脚踩住她屁股,“混混儿你妹啊!抢你妹啊!看清楚!姐是来退婚的!带你女儿滚回去!趁人之危,强逼婚姻,算什么事儿?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现在滚回去,我给你们补偿,再撒泼装疯,一脚把你踢回西班牙!”
“你真是我那女婿未婚妻?”那婆子不嚎了,睁大眼仔细看她,忽然怒道,“你什么玩意?敢对我大呼小叫?就你这德行,是我那大官女婿未婚妻?你配吗?”
“我不配?”景横波抹抹脸,“看清楚姐的脸!”
“一般!”婆子声音比她还大,“我女儿貌美如花,肤白胸大!”
景横波本来想好好说的,没想到这老婆子开场就撒泼,顿时给激出火气,哗啦一下扔掉外衣胸一挺,“老娘也有d38!”
耶律询如咕咚栽倒。
耶律祁转个角度想要看清楚,被紫微上人挡住,紫微上人自己凑过头去,被耶律询如恶狠狠抓住袍子。
“我女儿温柔贤淑,宜室宜家!”肥婆叫嚷。
景横波一脚踢她个跟斗,“本姑娘爱吃爱睡,杀人如麻!”
“我女儿德容言工,琴棋书画!”
“本姑娘好哄易骗,钱多人傻!”
“我女儿以夫为天,勤俭持家!”
“本姑娘河东母狮,称王称霸!”
肥婆“呃呃”地倒着气,还没想好下一句,景横波已经把她一路铲进了花园旁小径里,“好好和你商量你不听,非要和姐拼泼辣。比嚣张?两个字,傻!”
肥婆拍着大腿在泥地里哭号,景横波跨过她山一样的身躯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入内,留下满地惊掉的下巴。
骑在墙上修墙的工人,手中的泥桶掉了下来。耶律祁在咳嗽,咳着咳着笑起来,耶律询如也笑,悠然打着拍子,道:“还押韵呢!你好眼光!”接着又咕哝,“看她怎么过下一关……”紫微上人乐不可支,拍掌大赞:“痛快!回头真认了这个徒弟!”一转头看见店铺掌柜的带着一群小二也在伸着脖子看热闹,眼睛一瞪道:“死开死开!有什么好看的,去!去!”
掌柜的呵呵一声,恋恋不舍地走了。这么好看的戏,人生哪得几回闻。
景横波刷完肥婆怪,直奔后院,忽见一名男子,文士儒衫,一脸正色,肃然站在滴水檐下,两道川字眉皱得紧紧,凝望着她。
景横波一看这造型,脚下一慢,原以为那肥婆的别的家人,定然也是泼辣狂妄,粗俗不堪,她一并也就打发了,如今这人却像个读书人,啊,唯读书人与小人为难养也。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文士已经衣袖一拂,沉声道:“姑娘,如何在月洞门外,追打我妻?”
“因为我不追打她,她就要追打我。”景横波同样一本正经地道,“子曰:打人者人恒打之也。”
“子曰?”那文人果然开始思索,“此乃哪位大贤称号?还有,此句老夫未曾听闻。”
“井底之蛙,才学不足,没听见是正常的。”景横波笑眯眯点头,“敢问先生可是季姑娘家长?”
“自然。”文士冷冷道,“姑娘来意,老夫已经听闻,老夫对此有三问,请姑娘赐答。”
景横波暗暗提气,“请讲。”
“其一,”文士慢条斯理地道,“姑娘自称是老夫那未来女婿的未婚妻,来此是来替未婚夫退亲。自古以来,婚约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若退亲,也当男家父母出面,请托媒人,退还庚帖,以示尊重。便若老夫那未来女婿并无双亲在堂,也该由他自己请托媒人,哪有你一个妾身未明的未婚妻,抛头露面来和女家谈退亲的道理?此举贻笑大方,无礼荒唐!”
景横波嘿嘿一笑,“第二呢?”
“其二。”文士一脸鄙视,“你今日来已经是失礼失德,之后所做一切便没了道义支撑。你当知自己无行无德,遇见女家长辈,就该谦恭请罪,好言相谈。行事错谬,当以礼仪补足,你行差踏错在先,无礼放肆于后,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追打女方母亲,不尊长者也不尊礼教,如此狂悖女子,怎配立于此地!”
景横波抓抓脸,“快说第三点。”
“其三。”文士须发飞动,怒指景横波鼻子,“先不论你自称老夫女婿未婚妻,是真是假。便算是真,我女对你未婚夫婿拼死相救,有救命之恩。所谓生死事大,你与你未婚夫,该当感激涕零才对,你未婚夫当欢喜迎娶我女入门,你应自愿退让,以她为尊。这才是做人做事的道理。然则你两人,一个恩将仇报,避而不见,躲在女人背后,唆使女子上门大闹退亲;一个无耻无礼,寡廉鲜耻,一介未嫁女子,公然闹亲。你两人行事之卑鄙张狂,心地之龌龊无德,老夫生平仅见,令人发指!”
“啊,”景横波一脸崇拜之色,由衷地道,“您老人家词儿真多,堆砌得真好。”
“休以为谄媚老夫,便可让老夫改观让步!”文士重重拂袖,“事关大义大礼大节,老夫俯仰不愧天地。咄!你于我速速退去,老夫当谅你先前无德之行。若再纠缠,莫怪老夫告上官府,判你猪笼浸河!”
“呵呵呵呵呵。”景横波斜着眼睛,“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本来敬你读书人,想你虽然说话难听,但总归可以讲讲道理。现在看来,你的语文一定是明城那小婊砸教的,看似逼格甚高,其实强词夺理。和我谈三点是吧?我也和你谈三点,这三点你答得出,我就退去怎样?”
“狗嘴焉能出象牙乎!”文士怒哼,“待老夫见识你的无耻言论!”
“其一,”景横波笑眯眯地道,“阁下满嘴之乎者也,满口礼教道德,也算诗书传礼之家吧?既然这么重视做人道理,礼教之防。想必你家女儿,定然也熟读诗书,谨守礼教吧。”
“那是自然!”
“那么问题来了。”景横波笑道,“谁告诉我,一个被严格家教管束着的女子,会半夜出门?好吧就算她可以半夜出门游荡,临危援手是做人本分吧?施恩不忘报是做人道理吧?趁人之危这种事不屑做的吧?可你女儿,明知我那未婚夫有未婚妻,却强人所难,以性命要挟,逼他交出随身锦囊,强迫求亲。喂,请问这算有德有礼,谨守礼教吗?”
文士一窒,墙头上工人们轰然大笑,有人大声道:“礼教咱们是不懂的,但这一手,大户人家好闺女只怕是做不出来的。这明明是教坊青楼里的话本儿故事嘛。”
院子门口,掌柜小二一大堆酒客又在探头探脑。
文士勃然大怒,挥袖道:“一群粗汉,懂得什么?闭嘴闭嘴!”
景横波不等他回答,接着道:“好啦,强迫人家有妇之夫在危机情况下,不得不屈从定亲也罢了。也就是你家女儿比较不要脸点嘛,不要脸就不要脸啦,勇于追逐喜爱的东西,虽然手段不大光明,但还是可以理解的嘛,只是不要再站在道德制高点口口声声喷别人,却看不见自己德行就好啦。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还是谈您老人家到死都自夸的礼教啊,你家既然这么奉行礼教,讲究贤良淑德,那么就该明白,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所谓尊重婚约,那么你这边要尊重,别人那边也该尊重。这边已经有未婚妻了,那边你再挤上来,这不是谈婚论嫁,这叫小三,叫撬墙角,叫二奶你造吗?想挤进来,也是你家女儿做妾明白吗?还得我这个大妇同意明白吗?先娶为妻后纳为妾明白吗?一个妾叫嚣到女主人头上,还嚷着要正室让位,你以为这是yy宅斗小说吗?哪本圣贤书告诉过你可以这么干来着啊?”
“你……”文士退后一步。脸色发紫。
“第三点,”景横波上前一步,摇着手指,“你先前说的,失礼失德在先,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道义的支撑点,这话一点不错,还送给你。你没能教出一个明理懂礼的女儿,也没能教出一个贤惠端庄的老婆。一个公然趁火打劫抢别人未婚夫,哭着喊着要挤走人家正室做大房;一个撒泼闹事狗仗人势,还没做上丈母娘就以官亲自居;圣贤书叫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吧?你没能教好妻女,那就是你自己问题,你身不修老不修;你老婆泼辣女儿厚脸皮,你看上去一身正气实则就是个没立场的妻管严,你也齐不了家,前两点都做不好后两点我也不必和你谈了,你说修不了身齐不了家无德无能纵妻纵女干出这么一堆污糟事儿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和我谈做人道理礼教道德?”
“砰。”一声,文士退后时绊倒在台阶上,虽然还想挣扎起来对骂,终于弱了气势,景横波对他竖了竖中指,呵呵一笑道,“比讲理?一个字。找虐!”
她扬头扬长而去,临走踩脏了文士的袍子,满墙工人瑟瑟,一窝围观者目瞪口呆,耶律询如脸色发白,喃喃道:“一个字,找虐……”
耶律祁嘴角笑纹深深,看一眼姐姐,实在不想幸灾乐祸,但真真忍不住。这声声句句,都骂的是询如,可怜询如还一句都不能回……
这只能怪所有人都被景横波懒散无所谓表象迷惑,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一张滔滔万言的利嘴,只是一般事情提不起她对轰的兴趣罢了。只有捍卫爱情……
耶律祁忽然敛了笑容,心间微微一酸。
景横波的所有光彩奇特之处,真的从来,都只因为爱情诞生。
只有为了宫胤和她心中的坚持,其余人才能看到她悍然捍卫的凶猛。
何其有幸啊宫胤……
一大堆围观的人在讨论。
有人道:“这姑娘忒厉害。”
有人道:“好像有点不讲理,好歹人家救了她未婚夫,要我说各自退让一步,后头那个也别说要做正室了,委屈一点做个小的,前头这个度量宽宏些接纳了,免了人说妒妇。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只是便宜了那个未婚夫。”
众人呵呵笑,大多赞成后一种观点。
却有人道:“已有珠玉在前,何必再将就鱼目萤火?”
众人听了都愣愣,回头找却没发现是谁在说话,有人不以为然地道:“珠玉在前?什么意思?是说这姑娘美丽吗?脸是很好的,可这头发乱七八糟,还有这性子,这什么性子?大庭广众抢男人打人啊。还有说的那些话,太厉害了吧?真要娶回家,鸡犬不宁啊这是,要我说,后头这个救人的小姐,娘差劲了些,爹还算个人物,本人如果再长得好些,倒是后头这位强些呢。”
众人又纷纷八卦地赞同,又有人幽幽地道:“要我说,这两个都不成。一个脾气差,一个家世差。这两人如此争未婚夫,那季小姐以黄花闺女之身不惜强迫求亲,这女子不惜抛头露面捍卫未婚夫。想必那男子一定极为出众,如此出众男子,怎能配如此普通女子?当配家世身份财富地位都首屈一指的女子才对。”
男人们听着这话又不舒服了,有人冷哼一声,“凭什么好女子都该给那人?也许那人歪嘴斜眼呢?”
却又有人淡淡道:“家世身份财富地位何用?两心相知,才是最重要的。”
有人讥笑道:“说得好像很超脱。问问你,若换你,你选这三种女人中哪一个?”
稍稍沉默,随即那人道:“谁若为我捍卫情意,我必为她付出一生。”
……
------题外话------
明天要起早,想着还是提前更了,我是那种宁愿晚上晚睡半小时,不愿早上早起十分钟的生物。
很抱歉虽然更得早,但是没二更,近期都不会有。因为接近年底,正是年终总结检查最忙碌烦躁的时候,往年我都争取年底前结束连载,从凤倾开始破了例,也因此,这年底的写作就特别艰难,女帝到现在还没断过更,我想迟早都会断次把的,但只要我还有一点时间和精力,这事都不会发生。
我不能算是个好作者,但一直有幸遇上好读者,我能做的是尽力,你们给的是包容。肉麻话不多说,一人一个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