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能杀葛氏姐妹,左丘家的家将,还在牢中,那几千军队,还等着葛氏姐妹指挥,要想救人,就只能交换。
她恨恨掷刀于地。
前方喧哗声响,似乎有人在兴高采烈说话,景横波眼睛一亮,展开微笑。
果然不一刻,七杀跳跃着奔来,将一个老头,在各自背上扔来扔去。隐约还有武杉的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这么颠着可爽?”
左丘默仔细一看,浑身一颤,大步奔去,“爹爹!”
迎上三步,忽然顿住,猛然回头,看着景横波。
街道静静深深,一地碎木狼藉中,她紧紧抿嘴,眼底惶愧之色如水波涌动。
景横波笑笑,对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凡事多想想,不要不敢再信任人。
左丘默盯紧她,似终于下定决心,快步走回,砰然跪倒尘埃。
“陛下!”
并无再多言语,也无一句道歉,然这一句,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月色下她眸子黑白分明,眼神坚定得令景横波心中唏嘘。
她微笑低头,轻轻道:“一开始就帮你,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位旧友。”
左丘默眼神释然。
会引起误会的最大疑惑已经得到了解释。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久经风浪,历经权力倾轧和欺骗的人更坚持如此。她和女王萍水相逢,对她无功也无任何可帮助处,她无法相信女王会愿意放弃自己立场和利益,拼着和落云王室作对,来帮一个无亲无故的她。
但她相信有一种人,念旧情,爱及人,重情重义。
听见女王轻轻唏嘘,“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看着你过得好,便觉得性格近似的她,一定也能活得不错,这样会给我信心,给我找到她和她们,大家重聚的信心。所以,我想帮你。”
字字轻描淡写,但便是最无心的人,也能听出其间思念与惆怅。
左丘默猛地一个头,重重磕在尘埃里。
她依旧不说话,就连微笑将她搀起的景横波,也没多想这个头代表什么意思。只有刚刚被救出的左丘老帅,神色震动地盯着女儿。
左丘默,自生来不屈膝,不跪天地不跪鬼神。甚至终年着甲,就为了能在面见大王时,也能以一句“请恕末将衣甲在身,无法跪礼。”而免跪。
她一生只跪过父母,而今日,在女王裙裾下拜倒尘埃。
她是左丘家下一代继承人,她的臣服,代表着整个左丘家的归顺。
左丘老帅想要说什么,蠕动着嘴唇,终究没有说出来。
左丘家已经是一驾无法控制的着火马车,被王权驱赶向死亡的终路,如今左丘默选择驾驶马车转向女王的康庄大道,也算是末路之中的最后选择。
女王连一个旧友都能如此挂怀,总比薄情寡义的落云王室要可靠几分。
景横波没有想那么多,没有想过这就是老牌军权世家的效忠方式,从此后自己又多一支力量。她只是随意将左丘默拉起,拍拍她的肩。
看着左丘默跪在尘埃,忍不住又要想起太史阑,不知怎的,她看左丘默效忠没有感觉,却无法想象太史对人屈膝的模样。
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愿太史这一生,永享人上荣光,永不必向人屈膝。
自来异世数年,她当然知道这愿望很难,可没来由的,她就觉得,太史能做到。
她对着苍穹展开浅浅微笑,众人震动地凝望,只觉那面上淡淡光辉,皎洁晶亮,胜过这天际朗月。
那边,葛氏姐妹对望一眼,各自垂下眼睫,冷哼一声。
这样的光芒,他人感动,她们却觉得刺眼,恨不得将这样的微笑以血抹去,践踏在脚底。
景横波转头看看她们,目光相遇,各自露出微笑。
正巧,她也有志一同。
之后的事情,景横波没有参与,没什么技术含量,她回去补觉了,怀孕一个多月,她唯一的反应,就是嗜睡,今晚已经困得不要不要的了。
当晚的事情,左丘家百年世家,接棒后自然能做好。也就是“陪”着葛氏姐妹走一趟,撤走了刑司衙门前的军队包围,至于那些家将,自然不能留在那里任人宰割,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劫狱必备良品的七杀上场,在军队撤走后,趁乱顺便将大牢也游玩了一遍,游玩中“一不小心”打开了很多牢门,那些牢门“好巧不巧”都是关押左丘家的亲朋好友和家将所在,人当然眨眼跑个精光。
跑个精光的人也不会再回左丘家,以免被抓到把柄。左丘默将人托付给七杀,先进入女王的卫队,稍后离开落云部,直接进入横戟军。
葛氏姐妹任务失败,吃了个闷亏,撤兵后正愁怎么向大王请罪,已经编好了理由去请罪,结果却被大王宠妃劈头盖脸地逐了出来。两人这才知道,昨夜王世子和王妃都出了事,尤其王世子,中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毒,不得不夜御十八女,十八女睡下来,本来就纵欲过度的王世子,废了。
这是关系到落云部王族承继的大事,严重甚至可以影响落云之后的安定,王妃一听说就晕了过去,当即飞马快信报浮水。大王正在焦头烂额,下令严查那令王世子彻底成废人的药物从何而来。
葛氏姐妹听见这个消息,脸色都白了,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匆匆离开王宫。
在回各自公主府的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心事重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坐在一起却目光躲闪,紧紧相挨却心思各异。
葛芍先到家,下车后,看看葛莲远去的车子,久久沉默。
身后她的亲信婢女,一言不发等候着主子的吩咐。
良久,葛芍似乎下定了决心,幽幽沉沉地道:“近期盯好莲公主身边那个用毒大师的行踪,随时报给我。”
“是。”
马车微微摇晃,车中的葛莲,无人时唇角笑意依旧不散,那笑容似乎已经镂刻在她生命里,成为永恒面具,生死变故,永不脱落。
她似乎对着虚空,随意说话。
“近期盯好葛芍和她身边人行踪。尤其是她和王宫之间的动向。”
“是。”
“我身边那位用毒高手……今天务必解决。”
“是。”
“尸首不必毁去,就埋在……”她顿了顿,唇角绽开一抹诡异笑容,“葛芍院子里,选个隐秘地方。”
“……是。”
“如果没有事发生,那就永远埋在那里,如果有什么变故……你懂。”
“懂。”
马车微微摇晃,晨曦的光影被竹帘割裂,在那张温柔姣好的脸上,纵横经纬,她的脸,因此看起来,像裂开无数幽深的口,明明灭灭地笑。
……
落云部和浮水部之间,有一座连绵数十里的山脉,连接两地之间。山势平缓,其下是大片沼泽和平原,因为沼泽过多且隐秘,不是熟悉当地地形或者急着赶路的人,一般不会选择从那山中经过。
此时逶迤的山道上,缓慢移动着两个黑点,仔细一看是两个人,再仔细看,是一人背上背着一个人,看那行走方向,是往落云部去的,只是移动速度太慢,让人担心那路,不知何时能走完。
日光火辣辣地射下来,背人的女子仰起头,用手背抹去了额上的汗水。
这一抹,脸上的污痕、粘着的尘灰草屑,顺着汗水簌簌流下,滚出一道道灰白的道儿。
她这一动作,背上的那个似乎始终在沉睡,又似乎昏迷的人似被惊醒,稍稍动了动,低声道:“姬……”
姬玟惊喜地回过头,道:“你醒啦?”想了想神色一黯,又道,“别说话,省点力气,咱们快到了。”
背上的人始终没抬头,也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话,犹自喃喃道:“……横波……”
声音很低,姬玟以为他在嘱咐什么,凑头过去听,待听明白那两个字,她微微垂下眼睫来。半晌后抬起眼睛,望着无云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原来你还是没醒啊……”
她头仰得很高,却仍有细细的水流,顺着眼角冲下来。
这一路已经走了很久。
自那日背着耶律祁仓皇逃奔,她认错了路,没能联系到自己的部属,又急着挽救耶律祁性命,一路急赶,虽然留下了给部属的记号,却始终没人能跟上来。
她打听着消息,听说女王到了落云部,赶了过来。耶律祁虽然有那药丸续命,却状况越来越不好,前几天还给她治了腿,能说上几句,之后便渐渐陷入昏迷,她不敢再耽搁,日夜赶路,身上带的银子不多,早已用完,便典当首饰,首饰典当完,剩下姬国王女玉佩,不敢再拿出来。姬国地处高原,和各国都不相往来,她不敢随便暴露身份,怕引来祸事,耶律祁的生死,耽搁不起。
那之后便是再住不起客栈,雇不起马车,一路风餐露宿。她出身高贵,拉不下脸讨要,饿极了只好偷,总是等到半夜,偷溜进菜地,茄子玉米什么乱偷一气,饥肠辘辘无法忍受,总是来不及烤热便啃出一嘴的包浆。给自己偷玉米,给耶律祁偷鸡,她所经过的村庄,家家户户的鸡笼都遭了灾,这段时间她的烤鸡技术,突飞猛进。
出身高贵堂堂姬国王女,一生至此,从未尝过这种苦痛滋味,然而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及去伤怜苦难生涯,她的心思,日日夜夜只担心着身边的那个人,害怕他忽然死去,害怕他温热的身体忽然冰冷,害怕一日醒来,日光照上他苍白的脸庞,唤不醒永阖的眼眸……她一路未曾安睡,总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手指按在他脉搏上,以至于睡梦中,也似乎一直听见那缓慢的心跳之声咚咚,她因此常常做关于海浪大潮的梦,梦里日月当空,高原上长风如洗,高原下碧海千顷,他踏浪而来,衣袂卷起千堆雪,转眼碎在了深黑的礁石上……
一梦遽醒,冷汗满身,忍不住翻一个身将他抱紧,他不知道,她也无羞涩,经历苦难的路上,一切人间情感都被浓缩,至真至烈,至纯粹。
以至于走到后来,如果不是还忧心他的生死,她恨不得一直这样走下去,苦不觉苦,拥有这么完完全全属于她,在她身边的他,就好。
她眯着眼,看着前方渐渐宽阔的山路,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地轻声道:“听说女王的横戟军,留下一部分在落云边境,咱们只要找到那里,你就有救了……”
正说着,姬玟忽然听见急速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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