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惊之余自然会追问为什么。方爷爷就一脸沉重向我诉说了他的往事。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有缘遇到一个落难老人,出于同情而小施援手,由此得到老人的信任与感激,并倾囊传授他两门绝学。一是扒窃二是赌博出老千。艺成之后,他便在赌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无敌,从未遇到过对手。而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扒窃,则更是让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入眼的钱财无一不是手到拿来,尽收囊中,基本不费吹灰之力。着实让他赚到了大把大把的钱,更过上了以往做梦都想不到奢靡的生活。过上神仙般的日子后,他就不轻易去赌去扒了。要赌就赌大的,百万以上的天文数字级别;要扒则是手痒难熬,按捺不住,纯属出去找乐子。如此过了二十多年,有一次偶然看到一个男子从银行出来,穿着也算齐整,不像是个穷人苦人或民工,手里拿个鼓鼓的提包估计取了不少钱。于是在极度无聊之际,他就尾随男子上了公交车,毫无悬念把那男子包里的五万块钱给取走了。直到第二天打开电视时,他这才发现自己闯大祸了,闯了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救赎的大祸!原来自己轻松扒窃来的五万元钱,却是那男子最后给父亲做手术用的积蓄。救命钱没了,怀孕的妻子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一尸两命呀!而那可怜的男子也在悲愤绝望之际一头跳下高楼,血肉糊糊,尸横当场,令人惨不忍睹!他说他看到那画面当场就晕过去了,三条人命呀,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无聊无趣!及至苏醒过来,他当即电召一个最铁最知心的朋友,叫他带上十万现金火速赶往当地医院,以匿名捐款的方式资助重病老人。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重病老人一则延误手术时机,二则儿子儿媳包括未出世的孙儿惨遭不测,在得到噩耗不到半小时,就圆睁双眼撒手西归了。他于是彻底崩溃了,不吃不喝大哭三天,直到第四天才又请来知心朋友,以去澳门只手拼天下的诺言,委托他全权处理自己的所有财产,一半捐给当地慈善机构,另一半以信托基金方式捐给男子留下的孤儿,自己则换上一套破旧衣服,拿上一个豁口海碗,对天对地发一番重誓,然后才流着泪飘然离开自己的豪宅,从此过着颠沛流离、忍饥挨饿乞讨生活。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多少洗清一些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也只有这样,才能多少让自己过得安宁一点。直至遇到了我,因为我可怜的遭遇,更因为我坚定不移寻找父亲的执念,所以决定打破誓言,重操旧业,在不多的有生之年做一件自认为有良心的事,决不能再次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仅仅因为缺钱而惨遭不测或失去生命。
我听完之后就默然无语了,我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更没想到一手造成这惨痛悲剧的人,却又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唉,这叫我怎么说呢?这叫我说什么好呢?说来说去,毕竟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人家也付出了几十年的代价来赎罪。所以实在要说,那也只能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和劫数吧。
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方爷爷,黯然跟他说,既然他已经发了重誓,那还是不要打破的好,不如把那两门技艺都传授给我,让我学成之后自个儿去筹措路费。这样既省得了你的操劳,又让我以后有一门谋生的手段,可谓是一举两得。最后我还叫他放心,以后我想要下手时,一定会慎之又慎地选择对象,决不针对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一定会以那些为富不仁、大奸大恶,以及达官贵人和巨商大贾为目标。因为他们有的是钱,而且钱财来得特别容易。
可方爷爷无论如何不同意。他告诉我说,这两门技艺有百害而无一益。比如赌博出老千,之所以能做到要什么点数有什么点数,主要是觳子做了手脚灌了铅。而万一遇到高手瞧出其中破绽,那后果就严重了,轻则断一只手一条腿,重则惨死当场,横尸街头。再比如扒窃,如若被他人人赃俱获逮个正着,从而激起众愤引发群欧,落个重伤难愈终身残疾,那也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事。再说我又是个清白如纸的人,决不能因为几个小钱而染指一辈子经受良心谴责的龌鹾事。
我自然不肯罢休,执意缠着方爷爷要学,毕竟这是我摆脱乞讨生活的唯一路径。可方爷爷还是不答应,他很严厉地告诉我,如果我好好听从他的安排,那他明天就开始重操旧业筹措路费,包括我们放弃乞讨后该有的生活费用。当然,无论是去赌博还是去扒窃,他说他都会小心谨慎选择下手对象,胃口也不会很大,一来害怕再次发生之前的惨剧,二来年龄大了,手脚不太灵便,万一贪心不足而功亏一篑,那什么都完了,所以时间可能要长一点,多则十个月,少则半年,直到把我顺利送去美国后,他便又会继续以流浪乞讨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余生。但要是我继续执迷不悟耍脾气使性子的话,他就会撒手不管离我而去,随便我怎么着都无所谓。我没办法,只好暂时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第二天我们便彻底梳洗一新,穿上一套最好的其实也挺旧的衣服,藏好久伴在身的那副乞讨行头,用方爷爷的钱就近租了一个很清静很便宜的房子,怀着一颗既激动兴奋又忐忑不安的心住了下来。白天,方爷爷一早便匆匆离家外出,去帮我筹集足够的钱寻找爸爸。而我则按他的要求在家里洗衣做饭搞卫生,读书写字学文化,努力去除长期乞讨养成的各种陋习恶习和怪习,尽快往一个正常家庭走出来的小女孩方向发展。后来,方爷爷的手头渐渐宽裕起来,不仅为我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时尚衣服,还把我的睡房装扮得馨香温暖、漂漂亮亮,甚至还给我买了可以上网的最新式手机,包括每天多得让我先是狂喜后又倍感头疼的鸡鸭牛羊肉。而他自己却依然过清贫到极点的生活。除了外出打扮得光鲜齐整,在家还是穿旧衣服旧鞋子,还是执意不上桌进餐,还是死活要吃我吃剩的饭菜,晚上就在客厅地板上随便一躺,马马虎虎将就一夜。无论我怎么哀求他、跪请他,乃至威胁他。他都不为所动,不改初衷,坚持认为贪恋安逸会迷失自己,会放纵自己,会破坏他赎罪的决心。最后我妥协了,绝望了,再不会去劝他了,只越发认真做好自己的事,通过手机上各类节目接触学习久违的社会,重点是礼仪、社交、穿着以及新近涌现出来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科技文化等方面的知识,重温英语当然更是我重中之重的任务,毕竟去美国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