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密探自古便有,却不宜外扬,在唐一代,虽然有完善的监察体制,但那是考察官员功绩,作为上位者,更关心皇位的安全,大唐从开国起,宫廷政变、手足争位、妇人干政之事便层出不穷,几乎涉及到每一代君主,所以大唐的统治者尤其注重探密,有记录的便是唐肃宗设立的察事子厅,由大太监李辅国掌管,事实上从武则天设四匦开始,告密之风便在大唐兴起,到了到了李隆基,他也是喋血宫廷夺得的江山,更注重监视皇族和掌军将领的异动,他建十王宅、百孙院,很多史料上说这是李隆基重亲情的表现,其实不然,不过是集中居住便于监视罢了,相应,中唐时的亲王个个生活糜烂、醉生梦死,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对边关将领,由于从天宝二十五年起,戍边士兵由府兵改为募兵,而且为保持稳定,边关大将的任期也一般较长,李隆基更加强对他们的防范,密探是必不可少,尤其对西域的战事,那里小国众多,光密探不行,还要派宦官监军,以防止大将拥兵独立。
当然,李隆基本人是不会过问这些琐碎的谍报之事,他的特务机构由高力士掌管,也并非监视所有官员,一般分布在京城和重要的州县,沙州为都督州,所以也有安插,隶属鄯州分支管辖。
且说李清飞跑去追赶鸽群,他刚刚想到一事,自己的信这么厚重,不可能用鸽子送走,所以是不是刘参军来和自己接洽,他还不能确定,但养鸽传信是唐朝很普遍的事,沙州独处一隅,用飞鸽传信最是适合,而沙州蓄鸽又独此一家,李清疑心刘参军又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鸽群出现在空中时,刘参军便跑了回家,他要给他心爱的鸽子喂食、梳理羽毛、打理鸽笼。
李清满头大汗赶来,正好看见一只只鸽子收起长长而美丽的翅膀,飞落入院中,既找到地方。李清反倒不急了,他先打量一下刘参军的房子,房子又矮又旧,但占地不小,院子十分宽阔,用篱笆和黄泥拌和,劈成一圈矮矮的院墙,两块破烂的木板充当院门,却形同虚设,虽然刘参军的家看起来十分破烂,和周围民居无甚区别,但李清的眼睛却有透视功能一般,仿佛看到他家的地窖里堆满了钱粮。
李清的心跳平静下来,向大门走去,只听见院子里传来鸽子‘咕!咕’的鸣叫声,还有刘参军慈爱的唤食声:“云骑尉,你已经吃过了,下面该上柱国吃了,还有光禄大夫,你慢点。。。。。。”
院子里,刘参军抱着一只爱鸽,正满眼痴恋地抚摩它的羽毛,仿佛这就是他情人光滑的皮肤,这情形若被他老妻见了,估计这只鸽子非下锅洗澡不可。
“想不到刘参军还有蓄养飞奴的爱好。”
不知何时,李清悠悠然负手出现在他的身后,探头看了看,笑道:“挺肥的!”
不知是因李清的出现还是他说的那三个字,竟使刘参军手一抖,拔掉两根鸽毛,鸽子吃痛,‘扑啦啦’飞远了。
“属下知错,这就回军营。”刘参军仿佛鼠见猫一般,连连躬身施礼,转身要逃。
“呵呵!这群鸽子不错,筋骨强健,正好给我内子补补身子。”
李清在他快逃出院门之际,随口补了一句,这句话比圣旨还管用,刘参军仿佛电影倒放一般,连退几步,回到李清面前,腰躬成了三百五十九度,哀求道:“都督大人,并非属下不想孝敬您,这些鸽子实在是属下的命根,你就饶了它们吧!”
“命根谈不上,我看是你的饭碗还差不多,能往返千里,甚至到长安送信,刘参军当然舍不得。”
说到此,李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刘参军却脸色大变,后退一步,警惕道:“都督大人说的话,属下听不懂,我这鸽子能飞千里不假,但送信一说,又从何谈起?”
他脸色变化之快,语气收肃之急,让李清更进一步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继续试探道:“既是刘参军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要便是,省得刘参军无法向上面交代。”
刘参军见李清越说越露骨,心中愈发震惊,他确实是李隆基特务机构安插在沙州的卧底,却并非替李清送信之人,他压根就不知道三天替李清送一封信之事,李清找到他,就好比官兵埋伏在梁山道上想抓造反派头头吴用,等抓到后才知道搞错了,抓到的是宋江。
刘参军隐藏极深,但李清只来了半天就怀疑自己,实在让他感觉到不可思议,如今之计只有装糊涂到底了,他不敢再多说,话题一岔,道:“看都督大人象是有事找属下,可是中午之事有了结论?”
对于李清,再等三天倒也无妨,但这个卧底决不仅仅是替自己传信那么简单,从他一直呆在沙州便可推断他的职责便是监视沙州都督,如果能将他抓在手中,就等于蒙住了李隆基的眼睛,他现在已经认定了刘参军就是卧底。
李清负手走了两步,冷冷笑道:“不错!我是有事来问你。”
他眼一挑,目光直刺他道:“中午刘参军所言,我豆卢军两千八百名儿郎是在年初被抽走,那从年初到现在已经有近半年,朝廷还是按四千人的标准发放粮米,那我就想问问刘参军,这半年来多出的粮米到哪里去了?我想刘参军应该不会答复我是送到皇甫大人那里去了吧!”
汗水已经从刘参军的额头上滚落下来,这件事情七曹人人有份,他拿的份额最多,本来是想趁今晚吃饭时好好笼络一下感情,但现在他便提了出来,这可怎么办?
李清知道此人害怕恐吓,见他已经僵住,不由冷冷一笑,又向他身上泼一盆冰水,“我曾任义宾县代理县令,手下也有一帮弟兄,正发愁没有职位安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半年的粮米七曹人人都有份,哈哈!岂不是天遂我意?”
他仰天大笑,负手转身离去,刘参军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心似一阵阵踩空,自己的身份特殊,若犯了罪,上面不但不会相助,恐怕还会先死在牢中,他虽知李清现在只是威胁自己,但倒卖军粮是死罪,谁也救不了,若自己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老父老母怎么办?他越想越害怕,又转念一想,自己若配合他,也是双方都有益,想必他也断断不会出卖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为每年五十贯的特殊补贴去死,想到此,他心下一横,对李清急声道:“都督请留步!”
李清转身微微一笑道:“刘参军可是想和我谈谈这群飞奴之事?”
。。。。。。
‘无意插柳柳成荫’,当李清得知刘参军确实是卧底,却并非是替自己传信之人,心中竟生出一种意外发横财的感觉,仿佛背上隐藏的一根芒刺被拔掉了,他浑身轻松,拍了拍刘参军的肩膀笑咪咪道:“你不是要先写一份报告给上面吗?就说我知道豆卢军之事后,愤怒异常,破口大骂皇甫惟明祸国,深为大唐的安危担忧。”
刘参军苦着脸答应了,李清想了想却又笑道:“不为难你了,你这样写上面也不会相信,你就说。。。。。。恩!就说我深为震惊,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吐蕃来攻打沙州怎么办?”
刘参军忙点头答应,正要走,李清又想起一事,叫住他道:“告诉六曹,今天晚上我要请军中弟兄吃饭,明天晚上再和你们吃饭,届时我会和各位好好谈一谈这半年的粮米之事。”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两天过去了,那个来取自己信的人迟迟未能露面,李清并不着急,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自动出现。
在沙州,李清的身份是都督兼刺史,军政兼管,沙州虽然贫困,但他并不焦心,毕竟一个地方的富裕并不能一撅而就,它需要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就好比苏州的发达从宋朝便开始积累一般,当然不需要这么长,但三、五年总是要的。
李清要做的,便是给沙州的将来定位,然后由它自身按这个规律发展,沙洲地理位置极好,非常适合做唐胡贸易的中转站,商人们越过漫漫的大沙漠,驼铃声在风中回响,一座横亘在戈壁滩上的大城,闪烁着黄金的光彩,希望和梦想之地,这就是敦煌。
这便是李清给沙州的定位,发展中转贸易,但现在威胁他这个计划的,便是那群嚣张的马匪,必须要除掉他们。
天已经到了六月,在后世,这便是七月盛夏,敦煌的烈日犹胜长安,天热得发了狂,这天下午,李清从阳关驿视察回来,地上象着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感觉窒息。
一行人好容易熬到州衙门口,只见那里拴着数十匹战马,几十名高大魁梧的唐军在树荫下席地而坐,一言不发,每个人都膀大腰圆,目光肃然。
李清正在疑惑,却听见衙门里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多谢王大人给我的弟兄们安排食宿,在下感激不尽。”
“是李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