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抹掉了?”步云飞问道。
“胜负已分。”马遂看也不看步云飞,重新摆子。
“胜负已分?”步云飞一头的雾水。
马遂也不搭话,继续摆棋。一连摆了七八盘,步云飞渐渐看出了门道。
步云飞对古代兵书战册不仅不陌生,反而是十分熟悉,很多兵书,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原因很简单,这些古代兵书的作者,都是大家,如《孙子兵法》、《太公兵法》这些书,其实也就是短短数百字。往往是言简意赅,文字优美,更是上难得的佳作。更为重要的是,古代兵书往往含有极其重要的史料价值,从中可以捕捉到作者所处年代的政治军事信息。所以,作为历史研究学者,必然要通读古代兵书。
而步云飞主要研究的是唐史,而他研究唐史,有一个连他的恩师聂鸿迁都没想到的独门绝技——《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是宋人所撰,但是,这本书基本上是沿袭了唐代的军事政治策略。宋朝是在晚唐五代藩镇割据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事实上,唐代自中叶安史之乱后,国力大为衰弱,军事技术停步不前,到了五代,更是天下大乱,技术上不仅没有提升,反而比唐初落后。所以,宋人的武备,更多的是借鉴盛唐。因而,《武经总要》里面,记载了大量唐代的信息。
中国的军事家,向来不是从纯粹的军事学来看待战争,而是将战争与政治捏合在一起。不战而屈人之兵,所谓“不战”,就是政治手段。所以,中国古代兵书里面,记载了大量同时代的政治、经济信息。
而《武经总要》,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部全面记述军事策略的鸿篇巨制,洋洋数万言,全面记载了从战争准备到临敌决胜的所有环节,包括兵制、后勤供应、民众安抚、战争动员、外交策略、军事技术等等几乎凡是涉及战争的所有方面。如此一来,《武经总要》就成了记述唐代政治文化经济的一部极其全面的史料。对唐史研究,很多都可以在这部书中找到佐证。
步云飞熟知《武经总要》,以前,他只是将这本书当史料看待,并没有注意它的实战意义。
然而,马遂在棋盘上反复操演阵势,步云飞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武经总要》里面的字句,与马遂摆出的阵势相互印证。步云飞渐渐明白了那些字句的实战意义。
那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实际战争的详尽描述。
一连三天,马遂都在棋盘上排兵布阵,步云飞则在一旁沉默观看,一言不发,有的时候,马遂斜眼看看步云飞,只是一声冷笑,满脸的不屑。
这也难怪,马遂推演的阵法,不是寻常兵书所载的基本阵法,在唐代,最为流行的是李靖阵法,而马遂推演的阵法,对李靖阵法有借鉴,但更多的,却是他的自创。即便是受过训练的军人,也很难看懂马遂摆出的阵法,像步云飞这样的穷书生,哪里能看得懂其中的奥秘!在马遂看来,步云飞不过是外行看热闹。
第四天,马遂依旧摆开棋盘,一个人摆弄棋子,自说自话。
步云飞靠在炕头上,冷眼旁观。
一连看了三天,步云飞早已可以看懂阵法布局形势,当然也能看明白黑白双方的输赢胜负。
棋盘上,马遂用黑棋摆出的是车轮阵。所谓车轮阵,并不是说,以车作战,而是说,当军队在平原作战时,无险可守,部队须且战且走,如滚动的车轮一般,前后左右相互策应,前军走,后军守,左军走,右军守,每隔一段距离,前后左右走守转换,如车轮一般旋转。车轮阵是基本阵法,但很少有人敢于在实战中采用,大多情况下,为将者是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把车轮阵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实战中,车轮阵往往是百多胜少。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古代军队的机动性普遍极差,没有机动性为保障,车轮根本转不起来。
而白棋采用的是雁形阵,前锐后张,集中精锐攻其一点,破坏车轮转换。以雁行破车轮,确是恰如其分。而事实上,如果黑白二军军力相当,车轮阵根本不是雁行阵的对手。
不过,马遂一改车轮阵且战且走基本态势,将前后军运动中的转换,变成了原地转换,如此一来,前军战,后军歇,后军战,前军歇,成了一只原地打转的齿轮,杀伤力猛然倍增,把一座臃肿笨拙的车轮,变成了一座绞肉机。锐利的雁行阵,在这座绞肉机面前,被磨破了头,成了一堆血肉。
马遂将车轮阵如此修改,的确是一大创新。
以棋盘上的态势,白棋的雁行阵应该完败。
果然,马遂抬手,就要抹掉棋子。
“胜负未分,马大人为何要抹掉棋子?”步云飞冷不丁冒出一句。
马遂斜眼瞧了瞧步云飞,嘴角一撇:“步先生,茶凉了。”那意思是,一边凉快去。
“以守待攻者强,以动待敌者亡!”步云飞淡淡说道。
马遂的手定在棋盘上方,再也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