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世纪的大唐,府兵制已经败坏。阳泉的军户虽然还是登记在册,但几乎没人真把这个军册当回事。阳泉关虽为关隘,但随着大唐版图的日益扩张,阳泉这个曾经的边境战略要地,变成了内地。这座关隘也就失去了战略意义,那些曾经的职业军人,早就另谋高就了。军册还在,但军册上的人要么种粮,要么经商,早就把军户身份忘到了九天云外。
所以,当东方升起战争的狼烟,不管是官府还是百姓,都是措手不及。官府拿着军册征召军户入伍,搞得全县鸡飞狗跳。
县衙公堂上,县太爷黄日春,正在为一个军户的身份问题,焦头烂额。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黄日春一拍惊堂木,冲着下面喝道:“白孝德,如今安禄山造反,兵锋直指井陉关。朝廷已经发来牒文,凡大唐军户,立即应招入伍,抗击叛军。经查,你家乃世代军户,你为家中独子,再无其他兄弟,所以,应在征召之列。然而,本县多次派人招你,你却是推三阻四,三番五次搪塞推诿,藐视大唐律法,你可知该当何罪。”
堂下跪着一个黑胖丑汉,那汉子皮肤黝黑五短身材,身子就像是横着长的,阔度与高度相差无几,远远看去,如同是个滚在地上的蹴鞠。一张胖脸上,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两道缝,跪在地上,一脸的苦相。
“大人,白某当真不是军户!”
“大胆!”黄日春喝道:“军册白纸黑字上写的清清楚楚,你敢抵赖!”
白孝德哭丧着脸说道:“白某不是抵赖,此事有些原委。大人你是知道的,白某原本只是一介布衣,平日里喜爱拳脚,懂些枪棒,蒙大人抬爱,让白某在县衙里做个都头……”
“对呀,那你就更应该知恩图报,替本县排忧解难!”
那白孝德虽然相貌丑陋,身材短小,可在阳泉周边百里之地,颇有些名气。此人曾经行走江湖,结识不少江湖豪侠,学得一身好功夫,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平日里贯使一柄陌刀。
陌刀乃是大唐制式兵刃中的重型杀器。一般的陌刀,长一丈,重二十五斤,两边开锋。这种重量,达到冷兵器重量的极限,超过二十五斤重的兵刃,就只能当摆设用,比如仪仗队什么的,不能用于临阵杀敌。即便是二十五斤重的陌刀,在唐军中也是极少配备,不是因为陌刀的数量,而是因为,能够舞动二十五斤的陌刀在战场上拼杀办个时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而白孝德的身高不过五尺,而他的陌刀,却是长一丈,重五十斤,比一般的陌刀重出一倍来,而且,那重达五十斤的陌刀到了白孝德手里,不是摆设,而是真正的杀器!
五十斤重的陌刀,在他的手里正好趁手,舞动一个时辰,也是不在话下。
陌刀是骑兵的克星,一柄二十五斤的陌刀,如果使用者发挥得当,一刀下去,可以斩断马首。
而白孝德使出陌刀来,可以把一匹战马拦腰劈成两半。
正因为白孝德有此勇力,县令黄日春爱惜人才,把他招到县衙里,做个都头。说起来,这个黄县令,还是慧眼识英才。
白孝德说道:“大人对小民有恩,小民铭记在心。只是,那军册之事,确有隐情。一年前,县衙西间失火,幸好扑救得快,没有殃及县衙。可藏在那里的军册,烧毁了大半。军册是军机大事,军册被毁,阳泉县必要担责!所以,大人命押司牛侃和小人一起,重新造册补救。”
“这事本县知道,你不要啰嗦了!”黄日春喝道:“太原府来了文牒,要求本县三天内招募五百士卒,送往井陉关抵御叛军,现在,王承业王大人亲自坐镇娘子关,朝廷派来的太仆卿张通幽大人,正在各府县催征,不日就要到达阳泉。要是本县误了王大人的钧命,本县哪里担待得起!你可好,不替本县排忧解难,反倒是带头抗命!”
“大人请容小的把话说完。”白孝德说道:“大人,要想重新造册,须知道军册上所载军户姓名。可是,那些军册已经封存在西间二十年了,二十年中,衙中无人翻阅过,牛侃和小人更是无缘得见,根本就不知道那烧毁的军册上,都有些什么名字。牛侃便与小人商议,编一些县中百姓的姓名,写进军册中。牛侃为了凑人数,也把小民的名字也填了上去,他告诉小民,这些军册,其实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正,天下太平,不会打仗,也就是借小民的名字用一下,为大人解忧。小民蒙大人提携,自然也不好推辞,便由着牛侃,把小民的名字写进了军册。”
“什么!”黄日春大怒:“一派胡言!”
白孝德俯首说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小人也是明理之人,即便小人不是军户,当此国家用人之际,小人也应为大人分忧,主动报名从军。只是,小人家有八十老母在堂,小人是家中独子,若是从军,家中老母无人看护,如何是好,所以,恳请大人明察。大人可让黄押司前来作证。”
那白孝德虽然丑陋,却是个孝子,他是家中独子,按律,即便是名在军册,也可免除兵役。
黄日春一拍惊堂木,喝道:“牛侃何在!”
“卑职在!”一个白面师爷从侧堂走了过来,向黄日春施礼:“大人叫卑职来何事?”
还没等黄日春搭话,白孝德从地上跳了起来:“牛侃,当初你为了凑人数,把白某的名字写进军册中,你把这事给黄大人说清楚!”
牛侃惊道:“白师父这话是说牛某造假了!天地良心,那军册乃是军机大事,黄某奉命编造军册,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岂敢造假!白孝德的名字原本就在军册中,小的没写过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