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阳,文臣的地位大大低于武将,节度使府上,安禄山手下那些不识文字的胡人将领,可以对任何文人吆五喝六,即便是高尚和严庄这些安禄山的心腹文臣,哪怕是见到一个捉生将,也要礼让三分。这就是所谓范阳秩序!
然而,今天,当安禄山坐在万象神殿的龙椅上,范阳秩序发生了颠倒。
以高尚为首的文臣,罗列在左,以阿史那承庆为首的武将,罗列在右。
大殿里静悄悄的,不过,安禄山从阿史那承庆铁青的面孔上,感到了这种排序方式带来的不安与躁动。
他的耳旁,还回荡着阿史那承庆的怒吼:“天下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不是嘴皮子磨出来的!”
这个声音在万象神殿的画阁雕楼中震荡回复,久久不能平息。
大殿中央,站着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老者。
紫色官服,是大唐朝廷的规制,那是朝廷三品以上大臣的朝服。
老者面容憔悴,神情疲惫,那紫色官服却是十分光洁,上下齐整,看得出来,那是一套崭新的官服。
“卑职河南尹达奚珣拜见安大夫!”老者的声音有些嘶哑,却是不亢不卑。
“卑职?你算谁的卑职!”阿史那承庆一声爆喝,大殿里的人都是为之一颤。
范阳军攻破了东都洛阳,安禄山已然大喇喇坐在了万象神殿之上,那是皇帝的宝座!
安禄山已然与大唐朝廷分庭抗礼,而大唐朝廷任命的河南尹达奚珣,却在安禄山面前以“卑职”自称,他仍然以大唐的官吏序列自居,显然,没有把安禄山现今的地位放在眼里。
安禄山眯缝着眼睛,斜靠在龙椅上,似是没有听见阿史那承庆的怒吼。
范阳军攻破洛阳后,达奚珣是范阳军俘获的大唐品级最高的官员。身为河南尹,他与京兆尹、太原尹并列大唐长安、洛阳、太原三个政治中心的最高行政长官。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三品以上官员,是不能活着当俘虏的,那有损朝廷威望!
而达奚珣更不能做俘虏,世人皆知,他是杨国忠的亲信,京城里,谁都知道他与杨国忠的关系极为密切!他若是落到安禄山手里,会死的极为难看!
所以,洛阳城破,达奚珣要么战死,要么自杀。
但是,他却选择了被俘!
而且,他是在失踪了二十天之后,才“被俘”的。
就连唐明皇李隆基也没想到,达奚珣居然没死。洛阳城破时,朝廷已经为他发出了讣告。
那个时候,长安朝廷并没有得到达奚珣的死讯,但李隆基相信,达奚珣一定会以死殉国,因为,他世受皇恩!
然而,洛阳城破二十天后,杳无音信的达奚珣,竟然身着官服,出现在了洛阳城里。
他的死而复生,不仅让远在长安的大唐朝廷感到难堪,也让安禄山大感意外——他一直以为,达奚珣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范阳军围攻洛阳之前,安禄山曾经下令,要活捉达奚珣。
他要用达奚珣的首级祭奠被唐明皇杀掉的安庆宗!
达奚珣不仅是杨国忠的亲信,也是朝廷正三品高官,在安禄山看来,只有达奚珣的脑袋,才配得上他的儿子!
所以,当范阳军入城后,挖地三尺,也没找到达奚珣,这让安禄山大为恼怒,攻占洛阳的胜利,因为达奚珣的漏网,而变得大为失色!
然而,达奚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安禄山并没有感到欣慰,相反,他感到了一种挫败感——达奚珣可以随心所欲地消失,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出现,这让安禄山感到洛阳城、这座大唐东都的高深莫测,也让他感到,手握十八万大军,却仍然是吉凶未卜!
强烈的自卑心,在安禄山的内心涌动。
天子目力所及,应在普天之下!
可是,他连眼前这座洛阳城都看不透!
“你怎么没去死?”安禄山欠了欠肥胖的身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调,谈论起了生死。
“卑职不能死!”达奚珣的声音,也和安禄山一样平静。
“你怕死!”安禄山睁开了眯缝着的眼睛。
“卑职并不怕死!”达奚珣依旧平静如初。
“说的好大话!”安禄山闭上了眼睛,微微摆了摆手。
“来人,把达奚珣押到河上!”阿史那承庆一声爆喝。
洛阳城破之后,被俘获的大唐官员,都捆在冰封的河面上,活生生用锯子锯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