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萧稹感动得身子微微发抖。这位亲如长姐的老师，一见面便引用春秋司马穰苴的话，谏责自己不该轻出宫闱。但内中情由又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遂拭泪勉强笑道：“我听阿婉姐的，一会儿就回去。这里太冷，我们到那边庙里去说话吧。”

“今日在此重逢，旧憾可以尽释。难得这样巧，这样齐全！”萧稹说着，便命众人回庙里，又吩咐人到通州沽酒办菜，司马晴也扶着芳菲踱了出来。

整整三年没有见沈炼了，此时近在眼前，谢澜不禁仔细打量他一眼。见沈炼里头穿一件天青布袍，虽然沾了些尘土，举手投足间仍是不失昔日温文尔雅的气度，披着萧稹的金丝猴皮袍，从容笑谈。

司马晴只略一点头，示意为礼，拉着芳菲的手，便坐在神案前的蒲团上，闭目打坐。

罗赫忙得干转，因见萧稹和沈炼说正经事，便又复出来，站在荣轩旁，等着采办酒席的人回来。

“沈兄，”萧稹双手按膝，倾身向前说道，“方才已将情势说了个大略，下一步该如何办？”

“圣上！”沈炼笑答道，“既要备战，选将乃是当务之急，万不可迟延了。”

萧稹轻轻点着头，又听沈炼道：“我不懂军事，既然郭彰说决战在湖南，主上应速调大军集于荆襄、汉阳、南京布防，齐都直隶所有乱党，应从速殄灭，稳住我方阵脚才是。”

“先生说的是，我打算任命安亲王岳乐掌管中路总局，郭彰和吴浩泽对付西路王辅臣，曹泽和萧言对付东路福建，徐阶若开战，就在湖南灭掉他的生力军！”

“好！”沈炼听着想着，不禁失口赞道，“王上可谓算无遗策！罗生门已在这几处安排了眼线，臣这数年也曾私下替王上谋划过，总共得了八个字，不知——”

“哪八个字？”萧稹眼中放光，急急问道。

“先勘东南，再定西北！”

“嗯！”萧稹立身起来，背着手低头沉思，良久，突然大笑：“沈兄到底是我的启蒙老师，知我者莫过于沈兄！”

“臣以为此八字，可奠我大齐万世基业，王上扫清列国，君临天下！”沈炼离座躬身道，“陛下当为亘古未有之圣君，虽唐宗汉武亦莫能及之！”

萧稹一笑，正待再说，谢澜兴冲冲进来笑道，“筵席办来了，请主子示下！”

萧稹遂笑道：“往后有日子呢，慢慢说吧——瞧眼前这些人，竟多半儿是当年吉意楼旧客，只少了郭彰。”

谢澜忙道：“是呢！因果缘分凑巧，造化气数一定，再没半点差错，奴才还是操作老行当，为王上和诸位行酒罢！”说着便布酒安席。

萧稹显得兴致勃勃，笑着皱眉道：”宫城虽好，规矩太多，行个酒令儿也总是我赢，很没意思，可惜了这儿没有酒签儿。”

沈炼听了笑道：“也不一定要行令玩酒签儿，我和阿婉原从天津卖唱而来，为了尽快见到王上，还在这附近造势引人注意，不如还我们的本色吧！”

谢澜此时心无挂碍，在旁附和道：“倒不料阿婉姐唱得一嗓子好曲儿，方才我们都掉泪了呢！”

萧稹便笑道：“就请阿婉姐再唱一曲助兴如何？”

“王上，”苏婉瞧一眼身形消瘦、坐着捻珠的司马晴，说不出心中是悲酸是苦辛，千言万语此时俱已成了废话，倒也很想唱唱。略一踌躇，拿起云板笑道：“我与沈炼相伴数千里，几年时间，不就为了今日吗？好，我再唱一回，作个结句儿吧。”

众人正在高兴，听了都没理会，沈炼笑着理了理手中的琴弦，萧稹在一旁静听。

一边调弦，沈炼一边问道：“你唱哪个调子？”

“请奏。”苏婉笑着说道，将裙一摆，当地作了一个旋舞，顿开歌喉唱道：

金马玉堂，画栋雕梁，万钟俸禄，供得几家欢畅，问心：有几许儿在君父百姓身上？馔玉钟鼓，簪缨辉煌，谁证是祖宗灵光——问不洁之血食，神可肯呼吸蒸尝？

“好！”萧稹听至此，先就击节称赞，“骂倒天下的贪官污吏、乱臣贼子！”接着又听，却是：

……昨日是“哥哥”，今宵自家做苦娘。问先生明日待漏朝房，心中可有半点儿凄恻？——不居官好，不居官好！君不见，父母倚闾西望黄昏日，娇妻愁思鬓上霜！须难怪许由洗耳，五柳菊下卧看白云苍茫！唱至此戛然而止，关帝庙里只听见外面风啸。

“这是谁写的？”萧稹笑问沈炼，“从没听过这样好的歌，删了‘不居官’那节，竟可在朝堂上演一演，叫百官都听听。”

沈炼笑道：“这是原来太医院的宋清廉不知从哪里看来，写给她的。”

萧稹听了点点头叹道：“那老头儿还有这么一手啊。这词写得原好，也难得阿婉姐唱得动情。”

芳菲开目看了一眼苏婉，她有点不解，这位姐姐为何这样伤心。司马晴却不知为何，已是泪如雨下。

“请奏你新制的。”苏婉停歇了一会儿，对沈炼道。

相传是晋嵇康所作，久已失传。沈炼竟有一套新制！大家不禁新奇。却见沈炼低下头来，良久才将琴弦轻勾一声，音弦清冷颤抖，大庙里众人心中皆是一沉。

萧稹不由暗叹：“音为心声，沈炼先生如此凄冷心境，怎好……”

却听苏婉曼声唱道：霜寒九鼎夜气凉，天阙银河渺茫……

沈炼原不知她要唱什么词，一听是自己写的，情肠一动，眼泪已无声地落下。

耿耿孤心，荧荧青灯，长门辞归，忧时煎虑百结肠！是灞桥柳，是华霍檀，是嵩岱松，是南国剑麻，是洛阳花王——似黄连苦，如百合香……

方听至此，萧稹心中已五味俱全，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听她接着唱道：疏枝星梅，都付于断桥流水。楼头红粉，洗尽了铅华。何事春来再梳妆？忍将一枝才折去，便剜土埋香？须臾曲终，四座唏嘘。

“大家经了多少波折，好容易才有今日，这样的歌听了令人肠断。方今大变在前，我......我可不想输。”萧稹几步抢至殿口，呆呆地遥望外面狂风夹着黄土色的细雪卷起千丈漩涡，很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王上，事已至此，不用想了，我们启驾回京吧，还有好多事等着去做呢！”司马晴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

“是啊！”萧稹恍恍惚惚地答道，“事情多着呢，我们回去吧……”

“启驾了！”谢澜在庙院里大声吩咐道。萧稹咽了一口不知是眼泪还是唾液，只觉又苦又涩。他深深吁了一口气，抬脚向轿车走去。

..全新改版，更新更2快更稳3定

还在找”烈火重生之君临天下”免费小说

:””,,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