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朝华再听不真切,盖因她身后的二人还在窃窃私语,她竖起耳朵,意外得知了些许令人讶异的消息。
一人道:“东黎部的那位老太太一贯谋算甚深,此举甚是莽撞,她到底是几个意思?莫非将夜公主一人送往王宫之中还不够?他们也看上了王储的尊贵血统?”
另一人道:“我猜不尽然。他们几个公主的姻亲可谓考究,既不露强,不至于惹得皇室不快,细细想来,其合纵连横之意又实在……要我说那几个公主实在厉害得很,一般公主和亲哪个不要哭闹一番,你看看他们家。”
“不是各部有言么,鹿山部坐拥金山,赤水部的勇士以一敌十,东黎部什么都没有,就靠几个公主续命咯。”
朝华听得暗皱眉头,那人依然滔滔不绝道:“大公主的美貌与手段自不必说,倒是那二公主云栖月,这几年也不见她露脸,连王上大婚都未曾见着人。有人说她被老太太放逐到了人间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云栖月,是否就是云缨?
朝华一念至此,心下一凛。倘若真如这二人所言,东黎部将大公主送入了王城,二公主送入天枢门监视临衍,这位三公主想来也另有联姻之用。
果不其然,那方才被斥了一句“公子慎言”的瘦弱公子低声道:“我看这东黎部向王储宣战是假,他们那三公主才不过十五岁已出落得十分漂亮,王储年轻而又骁勇……”
“可鹿山部的那位……?”
“这就不晓得了,”那位“公子”嬉笑道:“虞广陵殿下漂亮是漂亮,就是那两头魔狼实在令人见之生畏。要说倾城之色还得数鹿山部的那位霓云公主。人家那可是养在深闺,娇媚如花,莫说王储殿下,即便是我,去年花朝节夜宴远远看了一眼,那可当真是……回眸一笑,我腿都软了。”
朝华越听越怒,暗暗捏着个木杯子撒气。那头彭三还在滔滔不绝吹嘘虞广陵公主的魔狼,朝华微眯着眼睛,杀气隐而不发,忽而一人拍了拍她的肩。
北诀悄悄“嘘”了一声,挤到她的身边,捡了个橘子边剥边道:“我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
北诀还未答话,却听那彭三大喝一声,一条木板“啪”地一声拍在甲板之上,抑扬顿挫道:“如此,虞广陵殿下战败,王储殿下两战两胜,已令在座各部震慑。却不料王储殿下的勇武不止于此。只见他默然走向王座,朝那至高的王上遥遥一拜,自请一战。”
北诀的一片橘子刚塞入嘴中,他张着嘴,努力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师兄为何忽然……?”
“这说书人浮夸得很,他的话不能尽信。”
甲板上的彭三尚在浮夸不绝。他清了清嗓子,却见一条小白蛇背着一个木杯子游移到了他的跟前。杯子中装了满当当的清水。
彭三将那木杯子中的水一饮而尽,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王储殿下朝王上一拜,说,自己自幼流落人间世,不知妖族规矩,但先祖有言,我妖族的王位一看血统,二看能者。他自请启用古法向王上请战,三局两胜,胜者可斩下败者的头颅,恳请王上恩准!”
随着彭三的一顿添油加醋,众妖仿佛都被他带入了那日的请战之中。
彼时锣鼓震天,笙歌鼎沸,人头攒动,孤逢塔高台之上的雪还未化干净,各部首领端坐在三丈高的高台之上,眼睁睁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一言定下了自己的生死。
孤逢塔一侧有瀑布横穿而过,浩浩汤汤,飞流直下,如银河落九天般垂落入另一侧陡崖之下。崖上的登临台由黑石砌成,黑石不畏刀斧,其上纵横交错痕迹皆浇筑着各部先祖的战歌与热血。
五根石柱在登临台四周冲天而起,石柱上密匝匝的名字皆是战败者的名字。其中有心怀怨愤者,有心服口服者,然古法有言,登临台之上战败,虽死犹荣。
妖族各部首领端坐在石柱至高之处,登临台四周高砌的观战台上挤满了四方百姓。登临台之战众目睽睽,愿赌服输,没有平民与王族之分。
妖界素来和暖,那日却不知为何飘了些小雪。宗晅手持长枪,长衫烈烈,反观临衍,手持木剑,孤零零得仿佛一个笑话。
锣鼓声起,宗晅一跃而起,临衍手持一柄玄铁剑,一动不动。
众人皆道他连挫三人,早已经疲惫不堪,如此一人,毫无根基,拿什么同手持神物的王上相抗衡?
登临台上尘烟滚滚,黑石几欲崩裂,便是于此翻飞的尘烟之中,众人得见了惊天的剑光。
没有人知道这位流落人间世的皇子为何对其父亲怀有这般深沉而悠远的怒意。那一道剑光如孤虹断月,他凌空跃起的身姿如一只振翅的凤凰。
这一式倾尽全力,众人目不转睛,却见剑光尽处,铁剑崩裂,宗晅的碎魂枪直穿临衍的肩头而去。
临衍被宗晅的长枪推得连连后退,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毫无惧色。
登临台的黑石上结了细细的冰屑。临衍被宗晅推行数尺,将那断剑右手换往左手,右手握着长枪,就着肩头血肉模糊之处竟将那长枪生生扯出了半寸!
彭三说到此处,众妖皆倒吸一口冷气。有心直口快者道:“那王储死了吗?”
“他若是死,现在在王城之中那人又是谁?”
人群迸发出哄笑,被嘲之人满面羞愧,连连告歉。
朝华死抓着木杯,纵早知道临衍无恙,听得此节依然觉得一颗心揪着发闷发疼。她默然低下头,假意盯着眼前的橘子发呆,却见眼前伸过来一抹白,原是北诀给她塞了个洁白的帕子。
“……作甚?”
“你可千万别哭啊,我不会哄女孩子的。”
朝华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而后之事便不出所料。
临衍左手唤起一股妖风,此妖风同宗晅的黑风相交相缠。他借着妖风之力又退了半寸,眼看就要推到崖边,宗晅冷冷一笑,手头暗暗发力,却见临衍刻意将那黑枪往肩头送去!
众人皆被他此举所惊,看台上有人站了起来。临衍任此碎魂枪穿透了他的右肩,也正当此时,临衍左手一抬,那一枚断去的铁剑横扫宗晅的颈部而去。
二者距离太近,宗晅不得不松了那碎魂枪后仰。
趁他往后急退之际,临衍仰天长啸,右手持枪,将碎魂枪从自己的肩头生生拔了出来!
看台之上鸦雀无声,临衍的肩头血流如注,其血中妖气浓稠,鲜血顺着他的手臂长流到了登临台的黑石之上。他的妖血同登临台下镇压的煞气共振,鲜血混入雪与泥水,滚滚滴入到登临台边的断崖瀑布里。
正当众人皆为他的夺刃之举喝彩之时,临衍右手一抖,众目睽睽,直将那黑沉沉的碎魂枪丢入了千尺悬崖瀑布之中。
——“我要打败你,无需神器加持。”临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