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逢山坐落在王城北面,万丈之高绝地而起。由北而南,一条大河沿山间峡谷穿城而过,直通往城墙外的万里泽国。
这彭泽的一条支流将王都切割成了南北两片,南方下城区是暗红色石砖砌成的民房与纵横交错的街道。市集民居星罗棋布,污水汇聚在红土地板上,叫卖之声络绎不绝。
北侧上城区为妖界贵族居所,凤阁龙楼整洁端庄,暗红色墙壁上雕满了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文字。
沿孤逢山山脚而上,地势逐渐抬高,各宅邸露台之上皆栽种了阔叶绿植。由露台往下俯瞰,热闹而拥挤的王城便浓缩成了极具烟火之气的一个点。
朝华二人随方嬷嬷一行横穿民居又淌过了彭泽支流。待她们踏上北侧暗红的土地时,方嬷嬷狠狠抽了北诀一鞭子,道“这是承蒙上天祝福之土,你们初来乍到,先跪下行礼。”
二人不明所以,傻乎乎跪在红土地上,不甘不愿地朝着北侧那孤绝入云的高山磕了三个头。随行侍女亦脱了鞋朝那山峰磕头。方嬷嬷眼看众人行礼罢,这才庄重地面朝北方跪了下来。
她口中念念有词,一番祈祷罢,又虔诚地往红土地上吻了吻。
朝华二人诧异相视,随行侍女见怪不怪。待众人鱼贯随着方嬷嬷往山脚驿馆处走,朝华小声道“看来妖界王室的地位甚是尊贵。”她眼见众人心无旁骛,又补充道“想来九部虽各有其心思,但百姓还是认他们的王。倒不知宗晅昔年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哄得九部同心?”
“窃窃私语什么!你!快些走,太阳落山之前赶紧到驿馆中登记,不可偷懒耍滑!”
眼看方嬷嬷又要抽鞭子,朝华疾步钻到一堆侍女之中连声称是。
二人这开局说顺也不顺。顺则在于,两个陌生面孔刚下船便混入了驿馆之中,这运气实在令人欣喜。
不顺则在于,方嬷嬷等人都将朝华当成是那狐媚攀富之主,言谈之间多存鄙夷,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
待几人手忙脚乱安定下诸多事宜的时候已过了黄昏。北诀被强行驱往了马厩之中训马,朝华则往驿馆西侧的侍女房里待命。
然而未走几步她便迎来了此行的第一个困境。
一个秀白端庄的侍女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她同住一屋。她道她行事不端,与她混在一起恐怕脏了房中正气。
朝华揉了揉额头,道“你盖你的被子我盖我的被子,我脏我的你干净你的,你不稀罕和我混在一起就不混呗,怎地竟管得这么多?”
“你……!”
旁边一个头稍高的侍女见状,安慰了她两句,又转头对朝华道“你是怎么来的我们都清楚,别人不找你麻烦你就自行滚远些,别来这里惹眼。”
朝华挑了挑眉,大惑不解“我怎么来的?我不是同你们一起走进来的么?不然呢?”
那人不屑与她强词夺理,哼哼了两声,自行拉着那白净侍女找了个地方睡。
朝华不料一来便受众人排挤,眼看巨大的通铺之中竟无一人给她挪位置。她摇了摇头,走出房中,径自往那小院里的一颗芭蕉树地下一蹲。
“行,我睡不睡觉无所谓,老子这就给你们看门。等到了晚上你们谁去了几次茅房一去多久我都给你们记着。不谢。”
鹿山部大公主的侍女之位是个肥缺,莫说王城百姓,就连与各部沾亲带故的新晋贵族也都兴致勃勃将女儿往这驿馆里头塞。众女经几轮挑选方才来了此处,若说这期间没有一人开了后门那断然不可能。
眼看朝华老神在在蹲在门口,众侍女无论心头有鬼没鬼的也都不好意思进出那门。房内五六个侍女一一对视罢,其中一个脸圆的姑娘走到朝华身边道“外头晒,你还是进来吧。我给你腾个地。”
朝华蹭地从芭蕉树边窜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好姐姐,你叫什么?”
“……单名一个鸢字。”
“鸢尾花?”
那人轻叹一声,懒得理她,想来也未曾见过这般翻脸如翻书的流氓之人。
朝华喜滋滋捡了个墙角边的位置安顿了下来。她一加塞进来,挤挤囔囔的一张通铺便更连伸手的空间都没有。
也难怪她不受待见。
朝华安然放下被褥,安然从墙角与床边的夹缝之中捞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老鼠,安然将那老鼠丢到小院中的一口古井里。
老鼠“咚”地一声没入水中,众侍女愕然愣了片刻,讷讷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给不给晚饭吃?”
经她这一闹,众人虽也不见得再欺负她,却也实在没人愿意招惹她。
朝华孤零零在驿馆中干了三四天杂活,期间除了那个叫做“鸢”的侍女外,再无一人同她说过一句话。
“阿鸢姐姐呐你说大公主什么时候回来呀?”
“姐姐这称呼怎么能乱喊?”
“阿鸢呐大公主殿下到底去了何处啊我好想看看她到底得有多好看啊。”
阿鸢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嫌活少?把衣服洗了再跟我去一趟厨房。”
“……”
忽而一日落了些小雨,驿馆之中昏昏沉沉。众侍女正凑在一堆掷骰子,朝华一人坐在床铺上默然不语。
那白白净净的侍女兴致冲冲一脚踹开房门,大呵道“公主殿下回来了!她又带了好多箱衣服呀,光那衣服都排到驿馆一条街的外头。我方才在正厅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真的好、那个词叫什么来的?”
“沉鱼落雁?倾国之色?”
那侍女横了朝华一眼,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众侍女闻言蜂拥而去,阿鸢行至门口,陡然瞥见朝华静坐不动,奇道“你成天问我她长得有多好看,怎地现在不去自己看看?”
朝华遥望半城烟雨,愁绪不绝,心下一时复杂。她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去。你们去吧,我看家。”
阿鸢讶然摇了摇头,径自撑伞走了。朝华一个人闲在房中,左右无事,心下越发躁郁。
她隔空抓了个瓷杯子端详了片刻,面色寡淡,眯了眯眼。下一瞬,“啪”地一声,那瓷杯子便被她捏得粉身碎骨。
——她为何要去看那临衍的联姻之人?
朝华站起身,一口气憋在胸口又不知如何发泄。她气急败坏又取了个杯子砸在墙上,碎瓷茶水溅了一地,她冷眼看着,尤不解气。
正当她险些将那房中茶壶一同砸了的时候,一个衣衫笔挺的白衣公子步入了房中。惨兮兮碎了一地的瓷杯子恰好砸在了他的鞋边开了花,他崭新的鞋面上陡然便被泼了一块茶渍。
朝华怒瞪来人,挑了挑眉。
伊骁眼见着那瓷杯子粉身碎骨,不明所以。
——你个蒜头王八为何会在此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