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送来大龙兴寺的钟声,漕船撩拨着淮水,缓缓渡向对岸。南岸堤坝上,一个乞丐正解开裤裆捉虱子,此时,他停下了活计,看着几艘渡船缓缓过河而来,船上是军兵与虎牌,黄伞,以及两乘大轿。
靠近南岸的河心洲上满是建筑,最多的是庙宇,最大的是陵城,松柏榆柳中一道明黄色的围墙隐隐可见,乃是十王四妃陵,里边埋着朱元璋的伯父朱五一全家,这家十个男人全部封王,其中朱重一,朱重二,朱重三,朱重五是朱元璋的堂兄,而朱元璋是朱重八。陵中埋的除了这四位堂兄,还有这四位堂兄的五个儿子,即朱五一的四子五孙,加上朱五一本人,这便凑够了十个王,都是追封。十王四妃,四妃指朱元璋的一个婶娘和三个堂嫂。在十王四妃陵的碑文上,朱元璋称他的大伯朱五一为伯考,“朕本犹子,厚亲之道,必推恩于崇室,此古今常制也,故展微衷,特择地改葬之”,又说,“伯考绝嗣矣”,就是这家男人在元末战乱中死绝了。这个河心洲叫粉团洲,风起之时,沙子有如粉团般飞舞,故名。粉团洲正南四十里就是祖陵,那里埋着朱元璋的父母哥嫂。十王四妃陵选的不是地方,到了后世已是踪影不存,想是已陆沉于淮河河底。
十王四妃陵里有一棵硕大的槐树,树冠如山,绿叶衬托着一群白色大鸟,这便是在后世几乎灭绝的朱鹮。刘洪起不由赞了一声,他并不识得此鸟,他只知道在国初,朱元璋强迫移民时,那些山西移民聚集在山西洪洞县广济寺的大槐树下,那时,大槐树上栖息着大群仙鹤,给那些山西移民以深刻印象,于是山西各县移民的后代纷传,家在山西大槐树,其中也包括他刘洪起的先祖。
船行甚慢,船头之人看够了十王四妃陵的华表,红门,陵墙,重檐,便开始为难刘洪起。王昺道:“昨日我与驸马爷问你,你可是回不去了,你说早就回不去了,此言何意?”。张国纪道:“将你知道的备细说了。唉,旁人胡言乱语,叫何啻说梦,偏生你梦得真,却又不肯说,是何心肠?”。
刘洪起道:“学生只是在梦里身处后世,有如庄生梦蝶,学生一入梦便化作另一个人,将此间经历全忘,待学生梦醒,却又记得梦中之事”。张国纪道:“这么说,大明便是那大槐安国,你入大明,便是黄粱一梦?”。王昺不耐烦道:“狡辩,一步三个谎,贼无赃硬如钢,我不听你这些庄生化蝶,你还知道后世甚情状,总之要有补于军国机要的”。刘洪起道:“驸马爷,学生并非每日都入梦,便是入梦有所得,多半也与军国机要无关,无关军国机要处,学生已汇成一册《梦遗录》上达天听了”。
刘洪起说到了庄生梦蝶。庄子与此地甚是有缘,距此不远便是庄子濠梁观鱼处,在那里,庄子有另一番穷白话,惠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回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施说,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亦不知鱼之乐。庄子又怎么回了一番,刘洪起也忘了。在刘洪起看来,这统是穷白话,除了让人头脑发昏,没有半毛钱意义,刘洪起尊重的是墨子,因为墨子来实用的。
刘洪起偷换话题道,听闻驸马爷是高阳人。王昺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刘洪起才要开言,却又打住了,他想起了在高阳养老在家的孙承宗,几年后清军入掠,高阳城破,孙承宗死在了高阳,刘洪起本想提醒几句,却又打住了话头,就让清兵抹掉这位两代帝师,并提拔了袁崇焕的老狐狸吧。
张国纪与王昺看着树丛中的十王四妃陵,刘洪起却只对粉团洲上的几只漕船感兴趣,粉团洲上还驻着长淮卫指挥使司。顺着淮河,由凤阳向东四百里便是淮安,由淮安再向东二百里便到了大海。
凤阳城与淮河之间曾经有一片湖泊,叫方丘湖,如今早已干涸,曾经的湖底座落着一片歪歪垮垮的破房子,此时,猪娃衔了棵大葱,正在菜地里乱蹿,一个村妇正在追撵,“啊老老老,啊老老老,这是哪家的老爹爹啊”,村妇正在指桑骂槐,忽听城里一声炮响,她心中一惊,随即意识到,那是衙门放的炮,表示要净街。此时,几艘漕船上的人已经起旱,向着后右甲第门行去,一路行人稀疏,偶尔遇着一个也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分不清是平民还是乞丐。一路上,屋舍被薰得黝黑,有的已被烧掉了房顶。
凤阳城下,人马仪仗中,刘洪起眺望着后右甲第门,如同望见了天宫。眼前是凤阳西北角的城门,四道墙围出三座瓫城,每道墙上都有巍峨的门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有宫殿群的气势,天宫的意境。此门西边还有两座废弃的水门,可见当年营建中都的用心,船只可由水门直达淮河。只是如今,曾经的河道与水门早已成了平地,各门之间的夯土墙也早已不存。按照中都城二百多年前的规划,城中应该有28街,104坊,18座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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