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六月初,淮河北岸。凤阳总兵杨御蕃无聊着望着眼前的农舍,屋子甚是低矮,白哗哗的泥坯墙也就一人多高,午后的树影映照在麦秸屋顶上,微风拂过,树叶轻轻作响,一切宁静而安祥。他身后是一座夯土围子,一圈围满了军士,全是背墙而立。在夯土围子里是一座圆形的墓坑,距地面有三丈深。夯土围子内空无一人,军士都被驱赶到墙外守卫,也包括他杨卸蕃。忽地一声:“咋磁固眼了?五色土何在,全是捣人的瞎话!听你的,管保聋子给你治哑巴喽”,隐约传出,却是驸马爷的声音,杨御蕃不由一惊。为何要开挖这座大墓,杨御蕃也不清楚,他只是隐约猜测,可能与祖陵有关。
深深的墓坑内,腐烂的棺椁,惨白的骨架,铜鼎,铜钟,铜戈,只立着刘洪起,张国纪,王昺三个活人,不,张国纪是蹲着的,正在端祥着地上的杂物。
刘洪起指着坑壁上一层灰土回道:“我寻摸着,这灰不溜丢的便是五色土,里头还有点红不齐的,想是已然混杂在一坨,便拿这个修补祖陵!”。说着,刘洪起指着地上的白土道:“瞧这葱白儿”,又指着点点绿癍道:“瞧这葱心绿,噢,是铜锈”。王昺怒道:“五色土有绿色吗?瞎打镲,打哪凑的胆子欺君!拉舌头扯簸箕,还啥排异反应,说的那些理儿,我都解不开。尽来假招子,诓着驸马国丈揪着公鸡尾巴,隔三跳俩地来看看,这回算是镲儿哄了”。
刘洪起道:“驸马爷,我倒要与您分争分争,这层灰土便是五色土,您硬是不信,没得家说”。
王昺斥道:“甭瞎乱了,这些虚套子,你是想日弄祖宗,还是日哄圣上?虚儿花哄,嘴子客,开挖了两月有余,累傻小子哩,还以为你手拿把掐,这下你跟欺君可勾扯上了,你可就得着美啦”。
刘洪起怒道:“便是寻不见五色土,我原也不指这个”。王昺冷笑道:“那你指望啥以抒圣明之虑?”。刘洪起道:“奏内事情,务使万全”。却是十天前发来的圣旨上的两句话,是崇祯对刘洪起的《请练流民疏》的回复。这个疏子的内容就是借地迁人,借来地皮,迁走闲杂人等,他刘洪起要在中州,不,要在西平县大干一场,当然,一开始还只是个试点。却是大惬上意。疏子是张国纪代拟的,题目是刘洪起定的,《请练流民疏》可谓把着了皇上的脉,变废为宝,化敌为友,流民变流贼,所以流民在大明就是废,就是敌。刘洪起不知道的是,同时漕督朱大典也收到了圣旨,圣旨道:“贿纵情弊,已指实严参,严着该抚按复勘”,刘洪起举报凤阳卫所乱象的疏子震怒了皇上。
王昺还在絮叨:“唱的是哪一出,嘿儿呼上这座坟圈子,还以为你有来派,能给皇上吃颗宽心丸儿。焦麦焦豆时节玩花胡哨,听了你这不靠盘的话,军士舍了囤田,来掘这大坟坑子,变着方儿欺罔”。刘洪起怒道:“这也哩哩啰啰半天了,数落得人回不过脖儿来,驸马爷恁大年纪,咋还是个叫么喳子,您也歇歇,打个迟儿再叫么,甭累着了身子”。
王昺闻言正欲发怒,忽听张国纪叫了一声驸马爷,接着张国纪起身,将一支锈迹斑斑的铜戟递与王昺,王昺接过不解,张国纪往上面一指,王昺细细端祥,上面隐约是童丽君柏几个铭文,他的神色立时凝重起来。张国纪冲刘洪起一拱手,问道:“敢问先生,这童丽二字何意?”,见刘洪起没听明白,在张国纪的示意下,王昺将那戟头递与刘洪起,刘洪起接过观瞧,似乎想起《探索发现》在介绍这座大墓时说,钟离二字便作童丽二字。刘洪起不及细想,忙道:“童丽君便是钟离君”。
马队背对着夕阳,行进在淮河北岸的堤坝上,堤坝低矮杂草丛生,车辙在坑洼中断续着,堤坝下的河滩地上片片金黄,已近麦收时节。片片金黄中间有几处人字形庵子,以及立在千丛麦浪中的几个吊着破扇子的稻草人。马上,张国纪对王昺道:“驸王爷气色不好”,王昺道:“年纪大了,累不来了,夜间咳得厉害,这还没交节气”,张国纪道:“搭拉着脸,粗脖子红筋,敢是某人气得”。王昺摇了摇头道:“叫他挫磨了个把月,咆哮放肆,我活了一个甲子,没经过见过这样的,都不知打哪儿说起”。张国纪道:“您只当没听见,别村了您的耳朵”。王昺道:“他说话可不村,便是皇上问话,他连一个坷奔也不会打,你且瞧着”。
张国纪轻声道:“驸马爷对此人也有些掂斤摸两了。驸马爷此番回京,灶王爷上天,好话多说,赖话少讲。加些疼顾,不消多事,有啥过犯你海涵着些,您肩膀儿宽,多担待,五色土之事已是大差不差”。王昺忿忿道:“甚五色土,粗粗拉拉,凑凑合合,这就是凑合事儿,我不点破便是。轻贱料儿,这奴才说话直戳人的肺管子,活到六十五,姓王的没受过这个。又将我气得发昏,不是老皇亲求情,待我回京上禀皇上,治他个足心,治他个魂也不敢,看谁犟得过谁去,就凭第一山碑之事,打他不屈”。张国纪叹道:“你若如实上禀,只怕就不是打的罪过了,虽是胜脸了些,也是几番献宝,那汽机成与不成,小老儿还翘首以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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