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遂兆又说了些唐国公交代下的班师之事,因朝中催得紧,不好耽搁,故即便是杜如晦鞭伤未愈,也最多再歇个两日,便要回府衙忙碌。交代了一应吩咐,贺遂兆也不好多留,匆匆辞过。
临行又想起一事,“杨玄感兵败前,我曾遣了人去接应李密,哪知兵乱之时竟离散了,再去寻他,已全然无踪影,至今未有消息。”
杜如晦沉默了半晌不语,最终淡淡道,“再去寻,务必要寻到。他倘若未生异心,便待之如常,倘已存了他想……”
贺遂兆点了点头,“我自省得。”说完也不打那些个虚礼,随意一拱手便走。
待他出了门,穆清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再看杜如晦的眉目,仍是和煦温厚,谦和温柔地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倒教她疑惑刚才听到的一切皆是幻听。
过了两日,杜如晦果然要往留守府衙去了。早起穆清验视过他背上的伤,见大多已结痂,有些痂皮已脱落,露出粉红的新肉。和着深色的痂皮,似一条长虫歪歪斜斜地爬在背上,瞧着触目惊心。她替他重又涂抹过新药,待半干了才穿上衣袍,又殷殷唠叨了几句,不教他肩头上吃力。
杜如晦临走前,嘱她尽快将这宅子中要带走的物什收拾了,也就是两日的盘桓,料理处置些事,便要启程。又说今晚晚归,让她自先歇着,莫要等。
他出门后,穆清在前院后院转了两圈,瞧着也没甚么好收拾的,带来的财物也散尽了,终究不过是些衣物和日常所用的罢了,还有多添出的一口人,是初到弘化郡时买来的一个小丫头。年纪与阿云阿月相仿,问过她可愿意自归去,她却道不知父母亲族何在,是自小被卖出来的,原也吃过些苦,如今跟了娘子好容易舒心些,再不愿走的。穆清见她实在勤恳,便依着阿云阿月的名,顺势将她唤作阿星,收在了身边。
午时刚过,又有人叩门,阿柳开门,来的竟是长史夫人。穆清在正屋内正收拾着,隔着院子便见着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一时想到那日隔着屏风听见的杜如晦与贺遂兆所说的话,不由叹息一声,起身堆起笑,迎上前去。
“妹妹这就要走了么?如何也不早来告诉一声。”长史夫人自觉着与穆清熟稔,也不对礼,面带嗔怪道。身后的婢女牵着她那如珠如宝的幼子,那孩子倒是乖觉,见着她,稚声稚气地道:“姑姑安好。”
穆清心头倒是一酸,差点没叹出声来。看长史夫人眼下这情状,张长史应还未出事。“我也是才刚得的消息,比姊姊快不了几个时辰。这正慌手慌脚的收拾着呢。”说着忙唤了阿星倒来茶水。“我这里正乱着,也不及制那酸梅酪,只得委屈姊姊饮几口粗茶了。”
长史夫人倒并不介意,只一味的絮叨着不舍的话。她为人虽庸俗虚浮,心眼实不坏的,到底是个平常的妇道人家罢了。想起今早杜如晦临走前的嘱咐,那就是今晚,她便要遭受一场切肤剜心的伤痛,而这场离殇,与她全脱不开干系。想到此处,穆清蓦地心惊,倘或唐国公再狠心些,只怕连这母子二人亦不能幸免。
“妹妹可莫要疏忽,子息自是最要紧的。”穆清回过神来时,她正压低了声音,密切道:“眼下固然年轻,可终究能年轻个几年?姊姊也是苦过来的,听一句劝,赶紧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
她犹在操着这份心,穆清心头一片苦笑,脑中急转,吞吞吐吐道:“正是这个理。只是,只是此事上我亦无法。前几日听人说,城北有位神婆,专会弄作这些的,我便私心想着,要去拜会一次。偏我又怕得紧,在此地又无个能贴心说话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姊姊了……”
长史夫人皱眉说,“我怎的从未听过。”旋即又有了几分高兴,“说不得要由我陪妹妹这一遭的。”
“那便先多谢姊姊了。”穆清忙扯起满脸的笑意,低声说:“只白日里教人瞧见了不好,我因不日要走,已着急托人说定了今日晚间,待起了更,便去往一求。且听闻那神婆扶乩奇准,不若将小郎一同带来,观观面相,如何?”
长史夫人连声应了,二人悄声说定了今夜相见的时辰和地方,穆清又叮咛再三,万不可再告诉第二人的,听她定定地答应了,方才安心。再说过一会子话,长史夫人便辞了先行回府。穆清心中替她感怀了一回,与阿柳道:“她终也是叫那些虚妄的名利荼毒了,可见名利二字甚是利害,堪比毒药利刃。”
阿柳哪里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出去点头,也不知道该应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