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贺遂兆带着众人隐身入幽暗阴影中。时值初夏,高大的树上冠盖已长全,将外头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入林百米,已然如同暮色低垂。骑行的俱已下马步行。
林中除却惊起的鸟雀扑棱起翅膀的声音,便只有众人踩踏着枯枝碎叶的喀嚓悉索声,另有几名侍婢女眷因受了惊吓,低低呜呜地抽泣。
“那些是甚么人?”穆清轻拽了一下贺遂兆的衣袖悄声问道,“兵刃杂乱,阵势亦不成章,不像是正经兵将,见人便混砍一气,凶悍得紧。”
“自是起了事的流寇。”贺遂兆答道,拧结着眉头顿了一顿,迟疑道:“却又不似普通贼寇,这般杀急了眼的,且以这人数来看,不多不少千余人……只怕,只怕正是河津突围蹿逃而来的那一股流寇。”
近旁有耳尖的仆妇乍一听见贺遂兆的话,禁不住失声惊哭了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这一哭,周围听见她这话的俱跟着惊慌啼哭起来。
穆清皱眉扫视过一圈,长孙氏大约已稳下心来,静默地跟着众人往前走,一只手扶在腰间,正牢牢地握着她那只小巧的琉璃瓶。
“长孙夫人……长孙夫人?”穆清连声唤了她几次,方才听见,驻了足回头望她。“夫人若是能够镇定,不妨束管束管仆妇侍婢,莫教她们慌乱,哭泣声儿大了,教林子外头听见有妇孺的响动,怕是要毫无顾忌地冲将进来,届时大家不得活命。”
长孙氏忙点点头,肃板起脸,喝止惊泣的众人,“还不速速噤声!若有哪一个不能自持要带累旁人的,便只得先弃了她。”音量虽不大,且嗓音中尚带有两分惊颤,到底是替代着窦夫人主家的娘子,众仆一个个皆按下了哭啼哀泣,便是有一时忍不住的,也使劲捂了自己的嘴,再不敢出声的。
林子外面声响已隐约能听见,“至多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乱贼便能到林子边。”贺遂兆侧耳倾听了一阵,凝重地望了望穆清。
“他们……”穆清向轻甲装身的死士投去一眼,“一人能挡几人?”
“寻常兵勇能抵三五人,草寇杂流的,以一敌十亦可。”贺遂兆道。
“以一当十,也只得挡杀五百。尚有五百不能敌,你方才临河候立着,是想要他们同你一道赴死么?”穆清略有些气恼道。
“那又何妨。我见你尚未入林,虽不能敌,拖延一阵直至你跑入林中,却是能办到的。”贺遂兆一脸的理所应当,压低声音,“替你赴死,我甘之如饴。”忽而又现了喜色,“你急唤我回头,可是不忍见……”
穆清顿然呛了声,当下紧迫,不愿与他多辩,不耐地挥了挥手打断他,急促问道:“可有绊马绳索?”
“有。”
“硫磺烟硝一应放火用器?”
“亦有。”
“五十死士必要保准了每人歼贼十名,余下的我自有法子料理了。”穆清说着往林外方向匆匆瞧了一眼,马蹄踏地的轰隆之声似又近了一些,她焦灼地拉住贺遂兆的衣袍,“可能保准了?”
贺遂兆转向那五十余人,“都听到了?”
死士们并不答言,只渐次从背后抽出长刀,一个个撕下戎袍的下摆,平静地将长刀刀柄握在手中,另一手持布条往握着刀柄的手上缠去,直将刀柄同手掌紧缚在一处。
穆清连点了几下头,从家仆中快速点出几名健壮镇定的,命他们拿上绊马绳索、硫磺烟硝等物,跑向林子边缘处去铺排下,又嘱咐了长孙氏带领着余下的众人在林中原地静候,万莫出声慌乱跑将出来。
贺遂兆领着五十余人重又翻身上马,至密林口均分两组,往左右两侧散开,呈包拢之势。弓弩手分前后两队,一字排开,均在箭镞上撒了烟硝,涂抹过一层猛火油,个个皆紧绷着身子,隐匿在粗大树干后头,架着箭弩随时待发。
一切俱备,林子内重又安静下来,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惊起的鸟雀又陆续回到树冠间,只偶尔响起的一两下马打响鼻儿的动静,教众人提调着的心猛颤一颤。
林外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同时弱下来,林外的人似乎正犹豫徘徊是否要入林中。穆清与贺遂兆同一骑,坐于他身后紧拽着他的躞蹀革带,心内默祷但望那伙强人疑怕陷阱,万莫踏入林中,手心中不觉捏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