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二狗突然笑了，他看着先生，表情扭曲，“先生……我知道哦，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先生……”

二狗扯住先生的衣袂，双眼灼灼，“你不是人！你走路没有脚印！你不是人！”

两次了……二狗曾两次见到过，先生在雪地上行走……却……没有脚印。

“你不是人！哈哈哈！你也不是人！哈哈哈哈哈哈……你也不是人……”

二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那么，苦不苦？”先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无悲无喜——

“过这样的生活，你觉得苦不苦？”

“哈……”

从始至终，先生都在重复那一个问题——

你苦不苦？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你活得苦不苦？

二狗看着街尽头土地庙的方向，摇了摇头。

“先生……我求你一件事——

我死后，请你将我的尸骨埋在土地庙里那座土地神像的下面……我偷偷在那里挖了一个洞，爹、娘、哥哥、以及小妹的尸骨，我都埋在那里面。”

他本来可以自己爬过去的，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二狗望着先生的眼睛，语带乞求，“先生，拜托您了。我来世做牛做马，定会报答先生大恩。”

“呵……来世？！”先生骤然冷笑，“好一个来世！”

“罢了！”

先生抱起二狗，向土地庙走去。

“先生……谢谢你……来世，我一定……”

“做牛做马？这可是你说的，来世别忘了。”

二狗∶“……”

先生把他丢进那个洞之前，二狗把在衣兜里藏了三天的东西，送给了先生。

“这是？！”先生一看，竟脸色大变。

“我的笨蛋哥哥为先生刻的木雕。他生前老说先生像这个，我看他脑子一定是饿得坏掉了，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像这种东西？”

“我替他保管了三天，哥哥的遗愿是把它送给先生。先生，你要吗？”

先生不语，只是默默接过。他仔细翻开了半晌，眼神开始出现巨大的波动。

二狗的精神不知为何竟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在心上积压了多年的秘密终于吐露了出来，他的眼神非常平静。

他歪着脑袋，靠在先生的肩头，“再告诉先生一个秘密。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中有一片广阔壮丽的大草原，那里有肥美的青草、清澈的河流，成群的野兽在草原上奔跑，天空是宝石般的蔚蓝……

那样的场景真的非常美丽，又真的非常熟悉，好像我曾经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一样，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草原，从来没有去过那么美丽的地方。

先生，娘说人都有前世今生，你说我的前世……是不是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

先生不语，他将东西收好，又将二狗抱出了土地庙，站在万丈阳光下，他问二狗∶“那你想回去吗？”

二狗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不，那里……太寂寞了……”

“以后……好好活下去。这一世，好好地活着。”

……

后来，二狗被先生救活了，他被先生扔进了一个好大的宅子里，先生和宅子的主人似乎是故交。

从此，他改姓为“张”。

……

民国十九年，天降甘露，天灾渐减，持续七年的旱情自这一年起开始缓解。

当春天的第一场雨降临时，那个孤零零的少年，在这久违的甘露中落下了眼泪，却不知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