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从一堆卷宗中刨出那本笔记时，我正坐在轮船上吹着风。海风湿咸温暖，吹得我十分舒服。

那本笔记外表十分普通，棕色的外壳，指尖摩挲起来却是顺滑，似乎是皮制的。打开来翻了两页，意外地发现纸页竟是羊皮纸做成的——这种纸防水而防油，保存起来比较方便。

看了几页，从一开始的一目十行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看、仔细地看，那一瞬我的心间蒸腾起无与伦比的惊喜。

狂喜。

笔记中第一页第三段写道∶

“吾困乎于此已三日有余。三日间，花木虫鱼日升而息，日落而盛，举目而望，皆怪模异状，尝令吾唏嘘叹腕。”

……

第三页第四段写道∶

“当吾今生之大幸，今目睹世间如此富丽、瑰怪之观，山川、草木、花鸟、虫鱼……诸神之陵墓、万物之终极、世界之终端，皆在此地也。”

……

第十五页第一段写道∶

“半月来，吾采树间之甜果充饥，面色渐丰，其效竟比朱门酒肉，今日偶遇贵人，喜不自喜，其人面目贵不可言，观之有帝王之相也。吾从之。”

……

第二十页第五段写道∶

“甚疑也！吾困乎此近一月也，寻遍山川草木，竟未发现一条出路。贵人劝吾留在此地，如此长生、权力皆可得也。吾一再推托。贵人眉目不喜也。”

……

第三十页第三段写道∶

“吾近来心事愈杂，脾气暴躁不可自控也。若有鬼魂操控吾身，将吾身心日益夺去！亦若冥冥中有其力，饶吾心灵，控吾言行！”

……

第四十页第二段写道∶

“呜呼！此吾今生之大不幸也！困乎此一月有余，吾日日所思，日日所寻，方明吾汪家一脉，竟为恶鬼之傀儡也！甚哀矣……终极之谜，当万世万年永不得解，人间方可太平也！吾等而今助纣为虐，当无颜面再对万民苍生也……”

……

第四十八页写道∶

“贵人喜怒无常。今夜月华高悬，贵人重瞳俱现，观吾半晌，终是长叹，目光为前所未有之清明，只言明汝中‘毒’已深，若归去，当远离世事纷争，寻个山幽水静处，方可平安了此残生。

言罢，复而长叹——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再嘱托吾远离世事纷争……

吾听来怅然满怀。吾本为庙堂之人，圣上疑心颇重，误入此地窥得此秘纯属机缘巧合，若有命还家，亦是当为圣上继续效命，若不然吾等家室当受汝牵连，命途不知如何多舛……

心思愈盛，却不便言明，唯有叹息。悲从中来，神情戚戚然，几欲泪下。

贵人观汝之相，似受触动，抬手点于吾眉间，立时昏厥。醒来观四方，只见阡陌交通，屋舍俨然，明已出，喜不胜喜，心间怅然感慨，遂记下此事，以警示自身，唯求得糟糠之太平……”

统共四十多页的本子，每页字数不超过两百字，行书的书体，看来颇有些行云流水之势，往常十分钟就能扫完一遍的我，这次却看了足足两个小时。

不为别的，只因这本笔记的署名是——

“汪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