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洁听了这话,孩子似的脸红了,目光斜斜的射到了一边。“去你的,我这是赶骡子上架,和你比,差远了。”
“得,你可别飘我,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们出山之后,的确干得不错。”肖鹏说到后句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谭洁没有沉寂,这是让他高兴的。支队出山后开展群众工作,帮着群众解决问题,争取民心,扩大影响,方向对路,如果是他肖鹏在,也只能做这些工作。毕竟支队在松树岭遭到了重创,恢复元气需要时间,在百姓没有信心之前,扩军就是最大的难题。
谭洁听见肖鹏表扬,心里感到暖融融的,像是喝了蜜水似的甜,脸上的表情变得灿烂了。当吴兵带回肖鹏健在的消息后,她就十分渴望见到他,希望他快一点回来,作为一个女人,支撑这么大的一个家,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她的确有了心力憔悴的感觉。每天工作到很晚很晚,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心里从来没有踏实过,生怕一个疏忽,给运河支队的工作带来重大损失。松树岭的教训太深刻了,让她无法忘记,她真真切切的认识到,凭她自身的能力,要想在和小野等人的较量中占据上风,非常困难,因为对手太狡猾了。她虽然能干,但是缺少某些男人的严密思维,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糟糕,无论是阳谋还是阴谋,都不是她所擅长的。战争的实践告诉她,肖鹏的确是非同凡响,是运河支队不可或缺的人物,刚才的一幕又一次证明了他的能力。他的短短一封信,改变了特委对运河支队的决定,这在西河是史无前列的,看来一个人的能力和他的职位没什么关系。“肖鹏,除掉米不梁不会有问题吧?”
“他是个小虾米,如果仅仅是除掉他个人,当然不会有问题,可我不敢这么想。在西河发生的每件事,你必须首先想到小野。我敢说,小野此刻一定回到了西河,也一定知道了这件事,他会异常愤怒。要知道,小野对西河的统治实行的是怀柔政治,这对瓦解民众的抗日信心是决定性的,是具有战略眼光的,只是小野手下的那帮蠢猪理解不了小野的深刻用心和远大抱负,居然会出现火烧李家窑这样的悲剧,小野会极度的震怒和失望。因此我敢肯定,这次李家窑的惨剧绝不是小野所为,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你说面对这种突发事件,小野在想什么?”肖鹏刚才还是半躺着,说话时是懒散的,只是提到小野立刻坐了起来,人也变得精神了,像是扎了吗啡,让谭洁很是不解。
“是啊!我也觉得很怪,从小野到西河以后对百姓的做法上看,他不喜欢杀人。而这次鬼子对李家窑不仅仅是杀人,更多禽兽不如的事都干了,这确实不是小野的风格。”谭洁赞同的接过话去,肖鹏的提醒,让她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侵略者的强盗文化决定了他们的思维浅薄,绝大多数日本军人迷信武力,不懂得人心更重要,这个不是小野能左右的,他们应该好好读读《三国演义》。刘备荆襄败退,几十万曹军围追堵截,面临全军覆灭的情况下,不肯抛弃百姓,为他赢得了天下民众之心,最后成就鼎足三分的伟业,刘备的这份胸襟曹操都做不到。眼下的西河日本军官中,只有小野有这种见识,他身边的鬼子军官具有他这样学识见识的人是没有的,这就是小野的悲剧。小野长时间的努力,被他的手下在一瞬间就破坏殆尽,所以我说,在西河发生的事只要小野在,必须首先考虑他的因数。”肖鹏沉思了片刻后说。这些话他思索了很久,心中对小野的定位已经清楚了,小野是个比好多鬼子大人物更有远见的战略家。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谭洁略带诧异的问。论起和小野打交道,她比肖鹏早得多,然而她却说不出这样精辟的见解,由此她感到脸上发热。
“小野身上有一种东西,是别的日本军官不具备的,那是一种真正王者的气度。”肖鹏感慨地说。“我生病这些日子,对他的研究最多了。”
“你是说他身上有王气?”谭洁奇怪的打断肖鹏的话。
“是!”肖鹏肯定地说,“也许你认为,这样的词不应该用在侵略者身上,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也许你听见了更会吃惊,更觉得不可思议。”
谭洁撇撇嘴,她的确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更吃惊的。一个gongchandang的高级干部,尽然说鬼子军官身上有王气,只有肖鹏会这么认为,敢这么说。幸亏她现在对肖鹏有了相当的了解,不然的话,她会认为他的思想出了问题。
“在冀州,我和小野见过面,那时他完全有机会,有能力消灭我的**,至少是把我抓起来,但他放了我?”肖鹏缓缓的说,虽然这件事对他个人来讲是个耻辱,完全可以不说,但他还是说了,这就是肖鹏。
谭洁眼睛瞪圆了,简直像是在听神话,眼里露出怀疑的神色,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他一定没有认出你。”
“要是那样就好了,遗憾的是,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们还打了一会嘴仗。”肖鹏说这番话时表情是沮丧的,对他来说,承认敌人的强大是羞辱的,承认敌人的高尚是痛苦的,但是他能违背事实吗?如果他能那么做,他就不是肖鹏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谭洁虽然是女人,也忍受不了这种羞辱,所以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大。
“也许他是中国武士,觉得那么做胜之不武,也许他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认为我不是他的对手,留着我像猫戏老鼠那样,找个对手玩玩。”肖鹏自嘲的说。
“就算他狂妄,这毕竟不是你和他的事,是两个国家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他怎么敢当儿戏?”谭洁奇怪的说,小野的做法不合常理,她不能理解。再说,凭小野的智商不会看不出来,要不是肖鹏的随机应变,松树岭的战斗他们会取得完胜,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敢轻视?
“你猜不出来,别费细胞了。”肖鹏打断了谭洁的话,清楚她知识底蕴不足,对人性的复杂不是很了解,总是用阶级观点看问题。肖鹏知道,这种单一的思维会造成谭洁眼界的局限性,看不见大的历史观。“小野在西河的日子里,哪一次按常理出牌了,所以他赢多负少,这就是小野的厉害之处。我到宁愿他不是大度,是在轻视我,这样我们的机会就多了,可惜我知道这是一厢情愿,小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肖鹏苦笑着说,他也没有想到,在西河会碰到这样一个奇硬的对手,一向在心里极为自负的他,总算有个对头了。
“按照你的说法,小野不是太可怕了,不是不可战胜了?”谭洁赌气的说,她从心里不愿意承认敌人聪明。
“那到未必。”肖鹏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何况他所代表的阶级、国家是被大多数人反对的,这就注定他不会成功。日本这个国家野心再大,毕竟能力有限,而掌握日本政权中枢的又不是他,他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很多事情不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再说了,日本军队中,具有他这种能力的,对中国精通的人并不多。小野的可怕是他熟悉中国文化、国情,所以他能因地制宜的制定出对策,在思维上,和中国人很是接近,这样他就容易猜出你会怎么想,怎么做,能做到料敌先机,赢面自然大。可是再好的厨师也得有好材料,就他手下的那帮人,肯定不是好佐料,帮倒忙的到不少,可惜了一个天才。”
“喂,你好像不但欣赏他,还很同情他。”谭洁不满了,感觉肖鹏阶级意识有些混乱,怎么可以把同情给敌人。在谭洁眼中,小野是最凶恶的敌人,两次差一点让运河支队全军覆灭。
“是有点。”肖鹏老实的承认了,他也知道这种情绪有问题,只是感情上无法摆脱。“他要是和我们是一个战壕的,你说该多好。”
“好什么,我看你的脑袋出了问题,竟然想和小日本做起朋友来。”谭洁怒目圆睁的说,真的生气了。
肖鹏见她生气了,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心里说:谭洁啊谭洁,朋友和敌人是可以转化的。在政治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