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乌鸦喊了出来。那朵徘徊于黄泉路上,铺就火照之路的彼岸花,瞬间与忘花小姐叠合。一股巨大的悲伤击中了乌鸦。
“对。彼岸花。”忘川承认。
“忘花小姐是我妹妹的唯一偶像。”乌鸦说。在另外的一个世界,她们会相遇吗?一定会。乌鸦武断地下了一个结论。
“你应该称呼她为忘川夫人。忘花小姐答应了我的求婚。”忘川既不悲伤,也不欢愉。
乌鸦沉默了一会后问道:“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是一个复杂又单纯的男人。你应该自己去发现,并做出评价。”忘川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忘川相信无论到了什么境地,疯狗也只会对自己做出同样的评价。一个父亲作为父亲的是非功过,只有其孩子有权评价。吐露任何的诋毁之言,忘川都不会原谅自己。
忘川和乌鸦又缓缓上升。楼顶近在咫尺。乌鸦在心中渴望的战斗,也近在咫尺。一触即发。
“为什么要有愚人船?”乌鸦问。也是审判。
“只有当人置身于极其危险的环境之中,经受长期的压力和逼迫,人的虚构能力和装假能力才不得不发展得精微而勇猛,人的生命意志才不得不提高为无条件的权力意志。我们认为,坚强、冷酷、奴隶制度,种种魔鬼特性,以及人身上的一切恶的、可怕的、**的、猛禽式的和毒蛇式的品质,如同与之相反的品质一样,同样有益于‘人’这个种族①。请注意我所特指的人,是新人类。我的儿女们。”忘川用强调的语气结束了回答。
“可是。我看到的、经验到的、思考到的,却截然相反。”
“哦!可以说说吗?”忘川喜欢思想的碰撞。一如当年与疯狗一样。
乌鸦抽出了手,转过身,面对着忘川说:“在人类的姑息之海上,永远彷徨着一艘罪恶之舟——愚人船。船上满载着由传染病人、精神病人、弱者、嗜异者、变异者、失败者和罪人组成的乘客。担负着造船者和驱逐者之名的人类赋予这些乘客们一个专有名称:罪民。愚人船上的罪民因为犯下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愤怒、杀戮……诸多罪行,被永远放逐。自生自灭。相互吞噬。用罪恶终结罪恶。”
忘川赞许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忘川知道乌鸦说的是对的,艾滋基因疫苗的副作用的确催生了愚人船——新人类最大的隐患。忘川也知道自己终究会有离开的一天。远方终究有妈妈和爱人在等着自己。而如果奇点帝国随着自己的离开,丧失了思想,唯有灭亡一途。所以乌鸦的所思所行是奇点帝国所必须的。就像帆对于船一样。经过漫长的等待,愚人船磨快了一柄刀,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将这柄刀牢牢握在手中。然后将整个新人类装在刀脊的位置。所有的一切,将迎刃而解,所向披靡。忘川眯起了眼睛。
乌鸦接着说:“然而最大的残暴和残酷是,自认为是社会秩序的人类将不容于社会秩序的人类放逐,让他们自生自灭。聪明人将愚人放逐,让他们自生自灭。大多数将少数放逐,让他们自生自灭。艾滋基因疫苗持续接种者将非艾滋基因疫苗持续接种者放逐,让他们自生自灭……无可否认愚人船航行在人类因为自我洁净而蘖生的、分不清有性还是无性的罪恶的禁区,使用单调的暴行直到罪民将审判和裁决的形式内化。最终的结果是——每一个人类心中都彷徨着一艘愚人船。罪恶始终存在。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不管是人类,还是所谓新人类。”乌鸦平静地述说自己的所思所想。在乌鸦结束讲述的时候,她已然置身于猩红建筑物的顶端。强烈的恒星之光,让乌鸦眯起了眼睛。
“结论呢?”忘川问道。
乌鸦缓步走到了与忘川相对的另外一边,说出最后的结论:“父!您就是造船者和驱逐者。而我是您的对拓者。”乌鸦眼睛中的黄昏之光散发出强烈的光芒。黄昏裁决启动在即。
对拓者?!忘川饶有兴味地重复着。忘川知道对拓者是指在星球相对两点开拓生存的人。但乌鸦指的并非如此,而是——善恶的彼岸。有其父必有其女。忘川笑了笑,接着说:“我的女儿!你看到的、经验到的、思考到的,就是全部吗?”忘川说完,挥了挥手。就像一大群孩子比赛吹肥皂泡一样,恒星之光下出现了无穷无尽的微缩球状四维全息。
全——部——都——是——愚人船。全部。
乌鸦的眼睛暮然睁大,又眯成了一条缝。“黄昏裁决。”坟墓之岛笼罩忘川和乌鸦所处的微时空。乌鸦是三色的。而忘川只有两色。神性和兽性?!乌鸦楞了楞,消失了。
轰!对拓者撞在了一起。整栋大楼向下粉碎了一层。尘烟散开,忘川贴在了残壁上,双手架成了一个“乂”字,挡住了乌鸦的手刀。时光之刃,终于遇到了割不破的东西。
①:尼采《自由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