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做出了那等事,皇上为何还如此倚用他?”夕照边为崇祯揉肩边问道。
“那等事,是哪等事?”崇祯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反问。
“就是……卢大人的事。”夕照一语出口,又有些含糊。毕竟一切都是直觉,杨嗣昌究竟做了什么,他与皇上都几乎没有什么头绪。
“如今清军退,正是需要他的剿寇方略平息内乱的时候,就先不去追究那些无凭无据的猜测了。”崇祯活动了一下脖颈,淡淡的说,“况且不倚用,又能如何?既然是孝子忠心,朕便暂且相信了他的忠心罢。”
“是……”夕照低声回应。
不倚用,又如何。好像是什么时候,皇上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语。虽然多少仍觉不妥,但似乎在某一刻,夕照忽然发现自己开始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在这龙椅旁九年,听的见的也算是不少了。周延儒,温体仁,杨嗣昌。岁岁年年人不同,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就算此番处置了杨嗣昌,又能如何呢?当用且用,若是眼中不揉沙,大抵不过再多一次同样的循环罢了。
可问题在于,何处当用,何处不当用,究竟要如何才能分辨清楚呢……
三
三日后,杨一俊来到武英殿,向崇祯复命。
“启禀皇上,据臣观察打探,孙传庭孙大人言谈自如,并未有耳聋迹象,所谓耳聋确是托疾欺君。”这杨一俊看起来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甚不起眼。他上前行了礼,问了安,也不多闲话,将探查结果说得直接而肯定。
“果真如此?”崇祯放下奏折,脸上渐渐聚起阴云,“你可知他托疾辞任究竟为何?”
“回皇上。”杨一俊微微欠身,“微臣与孙大人聊了好一会,言语间孙大人看似对此次陕西军东调十分不满,直说陕西兵不能缺,又说皇上决断有误,偏听偏信,不察实情……还有……还有一些话……微臣实在不好转述……”杨一俊说到最后,挑起眼小心翼翼的看着崇祯,似是欲言又止,但他又何尝不知,单这几句已出口之言,便足以是身为皇帝所不能忍。只见崇祯一拍龙椅扶手,怒色涌上眼眉,声音也高了三分。
“枉朕如此器重他,他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皇上发怒,杨一俊却是面色不改,从容接话道,“这孙传庭欺君罔上,又口出不敬之言,这般目中无君,的确是有负皇上厚望。微臣以为皇上对此人必当从重处罚,以正朝风。”杨一俊一边说,一边也略微将话音提高了些,几句言语冠冕堂皇,但却是前言说着皇上息怒,后语反而火上浇油。崇祯听闻他这一席话,虽是怒容未退,但心中思量一转,倒是稍稍冷静了一些。
“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罚他?”崇祯目光投向杨一俊,音调压了下来。
“欺君罔上,应是死罪。”杨一俊毫不避讳的回答。
崇祯看着面前的杨一俊,收了怒色,停顿了片刻,淡淡说道:
“欺君罔上,应是死罪。你也莫要忘了这句话。”
杨一俊闻言肩膀一抖,低压着头,声音隐约有些发颤:“臣……时刻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好。”崇祯移开目光,再不看他,厉声道:“传令锦衣卫,将孙传庭捉拿回京,仔细审问!”
究竟是孙传庭果真欺君罔上,还是杨一俊有意歪曲了事实;杨嗣昌此番是果真揭发了一桩臣子的欺瞒不忠,还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又耍了一次把戏……即便是皇上,也只有一双眼,一对耳。何处当用,何处不当用,终究是无法一一挑拣干净的吧。看着杨一俊离去的背影,夕照心里默默想道。
就在这分不清、辨不明之间,锦衣卫已雷厉风行的将孙传庭捉拿回了京城。证据确凿的罪名一桩桩呈上了武英殿,而孙传庭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下了大狱,这一入狱,便是两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