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见夕照不语,不去催促,也不多言,低下头默默沉吟了片刻,终是神色一冷,一字一句的说道:
“看来,该是他赎罪的时候了。”
夕照一惊。“皇上的意思是……?”
崇祯转过头,直对着夕照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夕照敛了神色,微一欠身。终于、终于……不知为何,夕照心中立时涌出的,竟是这两个字。大概皇上也同自己一般,心中积攒了太多几乎可以确信的怀疑,这些怀疑一直安静的潜伏着,只等待一个浮出水面的时机。如今皇上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纵容,而杨嗣昌也终将重蹈温体仁曾经的那条不归之路。只是在夕照看来,这样的结果实在来得太晚;如果对皇上、对社稷的忠心是他不择手段的借口,如果他过去的才能和主张是他屡被原谅的缘由,如果皇上有心的维护,能令夕照说服自己不去恨他对皇上的欺瞒利用的话,那么现在的他,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夕照这样想着,心中定了主意。于是几步绕至龙案前,躬身一礼。
“德秀跟随皇上多年,杨督师这些年来的御前行事,尽皆心中有数。皇上可暂派德秀前往东厂主持调查,必将他一直以来暗地里的所作所为,替皇上查个清楚。”
崇祯怔了一怔,随即了然一笑,眉眼间现出些许暖意。“你的心思朕明白,只是东厂岂是什么干净地方,宫中可用之人多得很,你便不要去了。”
夕照心有不甘,嘴一抿,想了想又道:“宫中可用之人虽多,可杨督师身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他们却不见得有德秀摸得准。皇上放心,不出七日,德秀定将他的大小罪状,逐条逐目查得水落石出。届时皇上便可昭告朝廷,将他依罪定罚。”
“昭告朝廷,依罪定罚……”崇祯口中喃喃念着,仿佛有瞬间恍惚,又仿佛有前事浮上心头,双眼不知聚焦在哪里,停了半晌,方才缓缓摇了摇头。“哎……何必,何必……”
何必?夕照听在耳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教王承恩去一趟襄阳,了结了便罢。”
“皇上?!”夕照登时明白了崇祯话中之意,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杨嗣昌是朝廷重臣,如何可以不交代,不定罪,不公布,便直接暗中了解?尽管按照惯例,单就襄阳失陷一事,便足以担得起这极刑处置,但处置得这般潦草粗糙,又怎么是皇上行事的作风……
……难道说……
疑惑间,夕照忽然想起了几年前温体仁落马时的种种,想起那日朝堂上的闹剧,想起轰然掀翻在地的龙案,想起那句刺骨锥心的可有一人,不负朕。往事一件件划过心间,似是拼出了模糊的答案,待到夕照将目光投向崇祯意图探寻究竟时,却发现崇祯轻合着双目,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