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皇躺在龙床上,新晋级的柔妃刚伺候他喝了药,屋子里浓郁的药味还未散去。柔妃让宫女点了熏香,将那苦闷的味道掩盖下去。
美人放下药碗,纤纤手指拈着手绢给他擦干净了嘴角的残渍,微笑嫣然道:“陛下这几天起色好多了,想来不日就可痊愈了。”
老皇帝看了她一眼,见她额首微垂,头上的碧玉金钗掉下玉珠碰撞,声音清脆悦耳。而美人面如银盘,眼若秋水,盈盈顾盼,柔悦生怜。唇角一抹温柔笑容,看得人如沐春风心荡神驰。
他眯了眯眼,脑海里现出另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人也曾温柔如水,也曾这般笑意柔和嫣然如花。只是后来那笑容便渐渐消没了,是从什么时候呢?
哦,记起来了,那年她刚生下皇长子。宫廷发生内乱,皇后陷害她反害了自己。他废了皇后,封她为后。可是无论如何的风光尊荣,也再不能为她脸上添丝毫的笑容。
后来,他便渐渐不再去她的寝宫了。再后来,他又有了新的宠妃…
直到那一年…
“陛下?”
柔妃见他走神,不由得轻唤出声。
他猛然回神,眼神犀利而锋锐。在见到眼前柔妃与那人相似的容颜后,又恍惚了一瞬,眉目渐渐柔和下来。
“这些天辛苦你了。”他握着她的手,声音难得的温柔,看着柔妃的眼神也多了一抹柔和。
柔妃有些受宠若惊,脸颊立即染上一抹红晕,眼神娇羞如霞。
“伺候陛下,是臣妾应该做的。”
他不置可否,道:“寒儿这些年心心念念他那个义妹,如今总算是出现了。”他语气里有些感叹,眼神里有一种遥远的怀念和回忆。
玉柔,咱们的孩子,他长大了。他现在是西秦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你,高不高兴啊?
柔妃没察觉到他表情的异样,只温婉笑道:“殿下仁厚良善,知恩图报,自然对义妹视如亲妹了,陛下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这话说得老皇帝有些高兴,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忽然又道:“寒儿也二十有四了,早就该成婚娶妃了。”
柔妃低下头,小声道:“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也说起过,说卢家小姐…”
话未说完,老皇帝便冷哼了一声。
“卢家出了两个皇后还不够?这些年她都做过什么,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咳咳咳…”怒气上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别生气。”柔妃脸色一变,连忙给他拍了拍背,“陛下龙体为重。”
“柔儿…”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咳嗽得面色通红,眼神却亮而有神,然而细看却似乎有些迷离和恍惚。他看着柔妃,透过眼前这张温柔似水的容颜看到另一张脸。一瞬间他以为身边人就是她,不由得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陛下?”
柔妃被他捏的生疼,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此刻恍惚隐约癫狂的神情。
“柔儿,你别怕。”他嘴角噙起一抹温柔的笑,似乎在对情人轻轻呢喃。“有朕护着你,她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别怕…”
柔妃原本温和的脸却慢慢暗淡了下去,眼神里有着淡淡忧伤和痛楚,继而又挂上柔婉的笑容。
“是,陛下,柔儿知道。”
她隐约知道自己长得像某一个人,而那个人,是陛下心中所爱。所以她得到了陛下独一无二的宠爱,也受到了后宫妃嫔的嫉妒陷害。
垂下头,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在怎么宠,也不是爱啊。
老皇帝咳嗽了一会儿,慢慢的恢复了,神智似乎也渐渐清醒。
“你说…”他眯了眯眼,“寒儿那么惦记他的那个义妹,如果让他娶了慕容琉绯,他会不会很欢喜?”
柔妃猛然抬头,“陛下?”
他却不再开口,挥了挥手。
“朕累了,你先下去吧。”再怎么相似也终究不是那个人。是了,她已经死了。那一年,她当着他的面,挥剑自刎,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这样永远离他而去。他恨她的决然倔强,恨她的不顾一切,却仍旧忘不了她一身傲骨和骄傲。即便坐拥三宫六院,再触摸不到心底那一抹温柔的倩影,也不过空无虚妄。
“是。”柔妃起身敛衽退下。
凤栖宫中,身着大红凤袍的卢皇后正躺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睛假寐,宫女给她剥了葡萄小心的伺候着,室内温香肆意,暖气融融。
听完贴身老嬷嬷的禀告后,她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有了弱点才好,没有弱点本宫要如何下手?他不死,本宫腹中的皇儿又如何做得了太子?”她睁开一双漂亮眸子,右手很温柔的抚摸平坦的小腹,眼神里柔光满溢。
“真不知道那个丑女人有什么好。”她又轻哼一声,眼底幽光难测。“本宫娘家的侄女儿系出名门又知书达理,给他做太子妃他还不要,真是不知好歹。”
老嬷嬷没说话,宫女们更是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去,请国师进宫。”
“是。”
有人匆匆而去。
她又闭上了眼,“听说这几天陛下的身子大有好转?”
老嬷嬷躬身道:“柔妃日日在陛下床前伺候汤药,太医说已经略有起色。”
“柔妃。”卢皇后杏目中闪过一丝凌厉,又慢慢淡下来,抚摸着小腹的手越发轻柔。“这段时间本宫顾及着腹中皇儿,没心思打理后宫,那个贱人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哼,当真以为靠着陛下的宠爱就能跃到本宫头上了不成?休想!”她柔美的脸渐渐扭曲,眼神里妒恨交错,阴狠凌厉。
“娘娘莫要生气,小心腹中胎儿。”老嬷嬷轻声劝道。
她这才收了脸上厉色,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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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离开金凰皇城,来到下一个繁华城市酆城的凤含莺刚躲过了不知道是哪帮人的寻找追杀,偶然听到外面的传闻,惊奇的喃喃自语。
“原来我姐在这个世界那么出名啊。”
眼角余光瞥到安静坐着神色有些幽怨的云依,她叹息一声走过去。
“依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做杀手的都没什么同情心,不过她意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凤君华,就这个小郡主对她倒是真心相待并无恶意。此番她劫持了她,也是无可奈何。不由得心中也有几分愧疚,但一想起自己被困了那么久,那点子愧疚也消散无踪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伤你性命的。等到了南陵见到我姐,我自然会放了你。”
云依望着她,一双兔儿般的眼睛写满了无辜和欲言又止。
“夜姐姐,我没有怪你劫持我。”她顿了顿,还是小声的开口了。“只是你不该欺骗哥哥。”
凤含莺原本还觉得自己劫持了她有些不人道,听到她说不怪自己,倒是松了口气。又听她说起云裔,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别跟我提那个他。”
她有些恼怒的低喝一身,坐了下来。
“要不是他派人四处寻找拦截,姑奶奶我早就离开这座城市了,用得着藏头藏尾的还把自己打扮得跟个乞丐似的?”
云依抬眼看她,凤含莺虽然不如凤君华那般琼姿绝代颠倒众生,但也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她向来注重自己的容貌,虽然不会如那些爱故作姿态的贵族小姐穿得那样华贵繁琐,头上戴那些金银玉器的。但至少要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那天离开的时候,她们两人身上都没有钱,最后凤含莺果断的变卖了她们俩身上所有的首饰。
说起这个云依真的挺佩服她的,知道变卖了首饰会留下线索,索性她直接晚上的时候去当铺,将东西摆在柜台上,自己拿了银票就走。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们两人都换了装,还易了容。云依也是如今才知道她会的挺多的,易容也易得那么惟妙惟肖。连她看着镜子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惊叹不可置信。
换装易容虽然对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姐来说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也就好了。但是眼前这个爱美的大小姐可就不满了,白天的时候在脸上抹一层粉,还得涂上姜黄水。原本如花似玉的容颜立即就逊色不少,变得暗淡无光。
其实在她看来,虽然夜姐姐稍微易了容,但俗话说丽质天生,怎么改五官还是精致绝美无可挑剔的。
“夜姐姐。”她叹息一声,终是忍不住说道:“你不该这么离开的,哥哥很生气。”
“你还说他。”凤含莺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他护着我呢?不过拿我当幌子利用我罢了…”说到这里她住了口,看着云依纯净清澈的眸子,她在心里无奈的叹息。这小妮子虽然活泼开朗,性格纯真又良善,可就是太单纯了。对这些什么政治风云的都不懂,想必在王府里被顺亲王和云裔那厮保护得很好。
算了,她还是不要给小绵羊传播这些黑暗肮脏的争斗了。她却不知,就因为今日的心软,造成了日后云依一生的悲剧。怪只怪命运弄人,谁也无法预料谁的结局。
“夜姐姐…”
云依拉着她的手,开始撒娇。
“你误解哥哥了,其实哥哥对你真的很好。”
凤含莺嗤笑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到另外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我姐的过去?”
云依挫败的坐下来,闻言又歪头道:“你说的是南陵武安侯府的三小姐吗?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不过大致和外面那些人说的差不多。”
凤含莺有些失望,想起之前云裔说过的话,不禁眯了眯眼。
“那个什么南陵的太子明月殇,跟我姐什么关系?”她一只手支着下巴,道:“还有那个慕容琉仙,她不是明月殇的未婚妻吗?而且还是什么四大美人之一,生带彩云。外面传得跟仙女似的,明月殇为什么放着这么个美人不娶,非要找我姐?还有啊,明明我姐长得倾国倾城貌若天仙,比那个什么四大美人之首的凰静芙美多了,为什么那些人说她是丑女?”
她皱眉,很是生气。
“这个…”云依想了想,说:“据说慕容三小姐一出生脸上就长着红斑胎记,所以…”
胎记?
凤含莺挑眉,眼神里掠过一抹精光。她姐可从来没什么胎记,想必应该是易容。
“至于南陵太子…”云依犹豫了一会儿,在凤含莺散漫却隐含犀利的眸光中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是…”
“说什么?”凤含莺隐约猜测到定然是难堪的流言,不然这单纯的小妮子不会这么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
在她的目光逼迫下,云依不得不败下阵来。
“传说原本明太子和慕容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后来慕容三小姐因爱慕明太子而不得,又嫉妒长姐的容貌才华,因此勾…勾引明太子,所以…”
眼见凤含莺的脸色越来越沉,她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那个…”云依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夜姐姐,这些都是传闻,或许并不是真的,你不必在意…”
“混蛋!”凤含莺怒骂出声,手指用力,生生将坚硬的桌角给扳下了一块,吓得云依立即闭上了嘴。
凤含莺怒而起身,边走边骂:“混蛋,伪君子,禽兽不如。”她手舞足蹈,看见什么踢什么,把屋子里弄得砰砰作响。
“勾引?我勒个去!十几年前,我姐才多大?不过一个孩子,懂得什么叫勾引?而且不是说她脸上有胎记面如鬼魅吗?那明月殇什么眼光,不被美人所动偏偏被一个丑女勾…我呸,不对。”她骂了半天忽然意识到那个所谓的丑女是她姐,立即喷了一声,“被一个小孩子勾引得找不着北,明月殇这个太子是怎么做到今天的?他脑子被驴踢了还是他那群兄弟全都是酒囊饭袋的废…”
云依脸色越来越白,听着她越骂越过分,连忙起身跑到她身边捂住她的嘴。
“夜姐姐,小心隔墙有耳。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是要杀头的。”
凤含莺察觉有人靠近,原本下意识的想要出手,听到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一把拍开她的手,没好气道:“杀什么头?他们敢做还不允许我说?”
她神色愤愤的,“我姐以前到底遇上的是一群什么奇葩啊?还是皇室之人呢,还太子呢,还什么仁义君子呢,我呸!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丧心病狂。”
她骂够了,开始平复激动的心跳。见云依目瞪口呆又迷茫的看着她,想着这小妮子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的人都对她宠着讨好着,大抵也没出过远门没离开过父兄受到的教育也封建古板。大概没见过自己这样跳脱视皇权为无物的人吧,受到惊吓也是正常的。
可她就是气啊,她姐冰清玉洁几乎都没接触过什么男人,勾引个屁。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猪吗?长着脑子都不会用吗?这么肤浅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真是气煞她也。
哎对了。既然有这么明显荒唐的流言,那其余的什么任性啊杀人啊是不是也是另有隐情的?
她有心询问,不过看云依这小妮子八成也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夜姐姐。”云依见她情绪稳定了,才敢开口。“我们真的要先一步去南陵吗?其实跟着我哥哥也不错啊,至少咱们的安全得到了保障。”
凤含莺瞥她一眼,早跟她说了她的真名,这小妮子就是改不过来。
“我为什么要他保护?”她嗤笑一声,眼神里尽显狂傲不屑。“本小姐出道以来还从没…”她想说从没失利过,忽然又想起覆灭组织之前那一次任务,又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心中一跳,忙问道:“那天跟你哥打架那个人是谁?”
云依一脸茫然,“什么人啊?我不知道啊。”
凤含莺又失望了,摆摆手。
“算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那晚她只是觉得那人声音很像,也并不能完全确定。
翌日,两人就乔装打扮离开了那家客栈。刚离开不久,一个人出现在客栈门口,风流桃花眼闪过趣味儿和若有所思。
“世子。”身后侍女道:“要拦截郡主和凤姑娘吗?”
“不用。”云裔一只手支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她好像对颜诺很有兴趣?皱了皱眉,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坦呢?哼,女人,落入我手里还想逃?门儿都没有。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孔雀金钗,这金钗是他送给凤含莺的,上面抹了点东西。当然,不会是什么毒药,不过能让他在一定距离之内找到她的行踪而已。以为典当了首饰就能万事大吉了?也太小看爷了吧。
“让人去探探颜诺的行踪。”
搞不清楚云墨到底想做什么,但以防万一还是有必要的。
“是。”
空气中一道劲风掠过,暗卫无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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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残红落下天际,满天红霞照得大地一片暖融。
吱呀——
书房的门被打开,莲玉走了出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仿佛脚不触地面,飘飘然而去。衣袂浮动间有丝丝缕缕的透明白光旋转着,将控制中那些漂浮着的灰全都挡开。
他如不染红尘的仙人,连尘世泥土都不愿沾惹一分。
侍女下人见到他,都躬身远远退了开去,神色恭谨而微微敬畏。
他视若无睹,这尘世间人都肮脏虚伪。能入他眼的,也不过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除了她,他还需要多看其他人一眼吗?
嘴角扬起淡漠而凉薄的笑。
等着吧,绯儿,那些羞辱过你的人,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
近日来凤君华天天都在练剑,除了体内真气还未完全解封,云墨教给她的那些武功招式她早就熟记于心并且运用自如。她自己都很惊奇居然练得那么快,大约是因为她幼时练过武的关系吧。
身后有脚步声,是云墨,她已经习惯。
转身,他对她微笑。
“明日启程去东越。”
“好。”
她点头,将手中的剑扔给秋松。自从她身体里的封印有所松动以后,她便再也没问过他师父下山给她解封印的事。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有风掠过,吹起她散落脸颊的发丝,露出晶莹饱满的耳垂。
他眼神闪了闪,想起说过要给她穿耳洞,她似乎很排斥。
无声笑了笑,有些犹豫的道:“父皇和母后想见你。”
凤君华下意识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