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儿一沉,周围的景物不断虚化……
……
她再次猛地坐起身。
“你醒了。”耳畔传来一个低哑的、熟悉的声音。
苏慕歌平喘了一口闷气,微微转头:“裴翊,我怎么了?“
这也是裴翊一直想问的:“告诉我,是谁将你的丹田伤成这副模样?”
苏慕歌抚上腹部,终于想起之前是因为丹田吃痛,才会昏过去。再看这洞府的陈设,她瞪大双眼:“这里是熔炉?”
“恩,你不必担心,我义父已经修补好了你的金丹。”
“不是吧,药魔救我的?”
苏慕歌惊诧不已,立刻放出神识内窥,金丹确实好端端的,真的被修补好了?怎么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啊,没在她昏迷的时候再插一刀,委实不像他老人家的风格啊?
药魔推门进来,冷冷道:“耗费我整整半年时光,你是不是该道声谢。”
苏慕歌眯起眼:“谢谢您……”的不杀之恩啊!
“少主,她既已醒了,您也该去……”
裴翊忙不迭打断他的话:“我这就去,慕歌先给您照顾。”尔后对苏慕歌道,“你先运气调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里?”苏慕歌拉住他。
“就在这熔炉内,不出去外面。”裴翊温柔的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离开。”
苏慕歌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意。
药魔那眼神毒辣辣的,她有种裴翊一出门,自己就会被扔进炼丹炉的感觉。
不过她的真气已经恢复大半,真打起来,未必会输。
等裴翊走出洞府,苏慕歌的笑容一瞬干在脸上,冰冷的看向药魔,传音道:“既然下血咒害我,如今又为何费心思救我。”
“你当我想救你?”药魔盘膝坐在药炉前,平静道,“少主拿自己来要挟我,我有什么法子,你的命,不值得少主耗费心血。救活了你,以后再找机会杀你。”
“我说你这老头子,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不对,曾经有仇,苏慕歌转口道,“是,我过去同你是有些旧怨,但我已经看在裴翊面子上同你一笔勾销了,你说你一把年纪,怎如此记仇?”
药魔转头睨她一眼:“那些仇算什么?你当我还会记得?”
“那你为何……”
“你不该缠着少主不放,这就是你该死的原因。”
“谁缠着他不放了?”苏慕歌从石榻上起身,凛道,“是他缠着我不放,你有本事,你去打断你儿子的腿,一门心思的杀我做什么?”
药魔也蓦地站起身:“我家少主是个什么冷清性子,若非你一直苦苦纠缠,他绝不可能主动爱慕任何人!瞧他如今这副非你不可的模样,你这狐狸精也不知耍了多少阴招!”
我x!
苏慕歌心头万马奔腾,险些被气死:“别以为你儿子就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作为男人,他不要脸的样子你只是没机会见着!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的情根都被主公给……”药魔气糊涂了,险些说漏嘴,立刻遮盖过去,“你们这些贪慕虚荣,妄想攀龙附凤的狐狸精,只看到少主如今的成就,却不知他走到今天,比旁人多付出千百倍的惨痛代价!”
“哎呀,听你这口气,你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配不上你儿子,你是准备让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啦?”
“少主是必然要娶妻生子的,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你!”
“哦,不知我哪一点配不上他?”苏慕歌真想笑了,好想告诉药魔,她和裴翊已经做了一百年夫妻,除了没生个孩子出来其他该做的全做了!“我还偏要嫁给他,偏给他生孩子,不服,不服你来打我啊!”
药魔厉声一喝:“你随我出来!”
出去打?好!
苏慕歌也觉得同这老头根本说不通,闷着脸随他走出去,本以为走到一个开阔地便会停下,药魔却在熔炉内七拐八拐的,将她带去另一处洞府。
“你去瞧一眼。”
“瞧什么?”
苏慕歌一面问着,一面已经撩开帘子向内望去。
待看到药魔想让她看的东西,她的脊背豁然一僵,久久不能回神。
终于缓缓放下帘子,苏慕歌垂了垂眼睫:“他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
“不只是这次,每一回身体承受不住分裂,就得遭一回这样的罪。”药魔悲戚望天,“你许是已经知道,他这条命,是我从焚魔窟里捡回来的,一身的火毒,就是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给祛除掉的。尔后,他固执的要去昆仑,因为夺舍会被看出端倪,固执的教我用分魂的法子,让他带着记忆投了人胎转世。”
苏慕歌心下微颤。
分魂不是修炼到一定程度后的分|身,那种痛楚,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如今他的一具肉身之中,魂魄一半是魔,一半是人,怪不得可以同时修出魔元和金丹。
但修炼到最终,他只能选择一个,否则无法飞升。
“我不是嫌弃你,少主最终是要成为魔的,他的魔魂内保存着最纯净的天魔王族血统,而你是个人。”
苏慕歌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同裴翊若是有个孩子,就是七夜瑾那样被魔族所唾弃的最低等魔。
不过这也太遥远了,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药魔又说:“你许是不知,我们天魔王族像是被诅咒过一样,朝上数个十几代,一个个都是痴情种,所以王族这一脉凋零的很,搞不好就要断根。”
苏慕歌觉着奇怪:“不对啊,你先前不是说裴翊性子冷淡,绝对不会爱慕谁?”
药魔这才发现自己又走嘴了,急忙遮掩:“少主身世堪怜,遭了这么多罪,当然不一样。”
苏慕歌也不反驳,裴翊肩头压的重担,有时候想想都替他累。
两人正在门口传音说话,“铃铃”一阵响动。
裴翊提着剑走了出来,看到两人时神情明显一滞,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药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深一浅的往回走。
“没什么。”苏慕歌站着不动。
裴翊探一眼药魔佝偻的背影,又转头探一眼自己背后的洞府,最后将目光定在苏慕歌身上:“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你都不用在意,这些痛苦,比起我们曾经遭受过的,又算得了什么?”
苏慕歌应了声是,她虽心疼裴翊,但也不是特别震撼。
经历过最惨痛的苦楚之后,其他伤痛,说实话,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裴翊也是活过一千来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遭过。
不过药魔的话,她有些听进去了。
她和裴翊之间,根本轮不到她来考虑接不接受。
一时觉得无话可说,苏慕歌转身准备回去休息,虽然金丹被药魔修复的不错,但身体还是有些乏力。
不曾想,裴翊毫无预警的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苏慕歌眨眨眼,本能的想要挣脱,但最终没有动弹。
裴翊一言不发,只是垂着头,将下巴紧紧贴在苏慕歌右耳边。也不知过去多久,时间静静流淌,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裴翊才缓缓抬起手,将被他弄乱的几缕碎发,重新别在她耳后。
苏慕歌此刻在想:药魔你这老不死的快来看啊,你儿子又要开始耍流氓了!
裴翊果然绕了个身,站去她对面,一双眼眸深深望着她。
少顷,俯身在她额前湿湿印了一吻,哑着嗓子道:“我以为这一次,又要失去你了,那一刻,甚至比当年整个魔界毁在我手里更为惶恐。”
“是么?”
“是。”
苏慕歌仰起头,一眨不眨望着上方悬挂着的石刺。
这话若是当年听来,怕是要乐疯了吧?管它什么程家重担,管它什么古戒大能,她或许只愿做裴翊背后亦步亦趋的小女人。
所以这才真是造化弄人。
她现在有些揣摩不透自己的心思,当年痴恋的感觉早就荡然无存,但她也不能否认,她对裴翊有着特殊且深厚的感情,毕竟是同她搅合了一生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然而,抛开他们人和魔的身份不提,若是教苏慕歌再次同他结成眷侣,携手一生,她想,她会有一些不甘。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或者说她对他,终究是少了些什么。
苏慕歌也不会去深究这些,因为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宛若一个报国无门的垂垂老者,一腔热血被浇熄之后,真的很难再热乎起来。
很多事情的原因和理由,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对了,你还不曾告诉我,究竟谁有这个本事,重创你的金丹?”这事儿一直浮在他心头上,不问不行,“你之前又为何一直瞒着我?”
“既然已经好了,不提也罢。”苏慕歌原本打算私下里狠狠教训药魔一顿,不过如今他既医好了她,又是出自于爱护裴翊的缘故,看在裴翊几次三番为她出生入死的面子上,她准备咬牙吞下去,暗戳戳地道,“多说无益。”
“说到底,你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听见苏慕歌的说辞,裴翊的态度转化的比翻书还快,煞气沉沉地道,“最后再说一次,我不喜欢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也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考验我的耐性。”
“哦。”
苏慕歌简单一个字,点点头,错过他准备继续向前走。
却又被他捉住手:“要不然你来告诉我,究竟让我怎么做,才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慕歌,我现在完全摸不透你的心思,这真的让我很不安。”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么,你什么都不必做。”听他语气由硬转软,苏慕歌的心思也跟着软了几分,“你继续做你该做的,我则做我该做的,像从前一样,就行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裴翊骤然拔高几度声音,神情中却夹了一丝惶惑,“但我再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我努力过了,尝试过了,然后一败涂地。”
苏慕歌越看裴翊越觉得不对,审视道:“裴翊,这不像你。”
从前那个裴翊,就像药魔说的那样,性子寡淡的根本不谙风情,就算如今动了点凡心,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莫说她不懂,裴翊自己都不懂。
他上一世活了一千多岁,心中除却仇恨,其他全无。然而这一遭重生之后,不曾想非但没有愈发看破红尘,心思反而日渐活跃起来。
从起初在融天洞答应苏慕歌放过秦铮开始,再到后来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他日渐觉着自己这位前妻的分量,似乎在心头越压越重,不只是责任那么简单。
直到窥探过她的梦境深处,再到火罗刹点醒他。
他识海内像是豁然被打开一道口子,某些东西以倾泻的姿态涌出,以燎原的形势放肆燃烧起来,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恐怖。
他动了动嘴唇,正想告诉苏慕歌他这种情绪,眼眸倏然一暗。
“慕歌,桑行之来了。”
“师父来了?”
苏慕歌惊喜过望,丹田内的五诛剑出现损伤,她还在担心师父,如今师父竟然寻来了,可见伤势并不严重。
她急匆匆的便向熔炉上方飞去。
裴翊稍一思量,也跟了上去。
一落在火山口,果然瞧见桑行之御风远远而来。苏慕歌见他依旧仙姿卓绝,神采飞扬,大松一口气,连忙招手:“师父,徒儿在这里!”
桑行之自然一早就锁定了她的位置,微微一笑:“看来你的机缘以到,伤势已无大碍,亏我们还担心数月。”
他翩跹落下,裴翊也拱了拱手:“前辈。”
“浮风你可真是令我惊讶。”桑行之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单枪匹马杀出幽都,就只是为了救我徒儿?看来之前我们的交易,我倒是输了一筹。”
裴翊稳稳站着,并未接他的话。
“师父,您的伤势如何?”离近了之后,苏慕歌才能感觉到桑行之同以前还是有些不同的,气息略有不稳,便再次担心起来,“识海被幽都大长老重创了?”
“焰魃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我在他手中讨不得什么便宜,但想要重创我,他也没那个能耐。”桑行之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我只是因为在同他斗法时,一不小心进阶后期,被天雷劈了一道。”
“师父,您进阶元婴后期了?!”苏慕歌震惊不已,“什么叫做一不小心,分明就是打不过人家,所以学秦铮强行进阶吧?”
“你这徒弟,为何在外人面前驳你师父面子?”桑行之端着脸,似乎动了气,“什么叫做我学秦铮,我强行结丹的时候,恐怕他曾曾曾祖父还未出世。”
“亏您还有脸数落秦铮。”苏慕歌摇摇头。
桑行之一副泰然,瞥了裴翊一眼:“你救我徒儿这个恩情,我记住了,以后我会还你一个恩情,无偿的。”
“不必,有些恩情并不能拿来交易。”裴翊转了身,跃回熔炉之内。
“我没看错他,是个有能耐有个性的人。”桑行之赞许着颔首,继而转望向苏慕歌,颇为惋惜,“只可惜是个天魔人。”
苏慕歌心中一讷,莫非连师父都有人和魔之间的芥蒂?
“走了。”桑行之没再多说,展袖飞向半空,“青木和秦铮还在天机城,咱们过去吧。”
苏慕歌也展袖随了上去,问道:“天机城不是幽都大长老焰魃的封地么,他们怎么在那里?”
“我和秦铮都是五劳七伤,本打算返回蓬莱闭关,他非要留我下来参加他的寿宴。”桑行之抄着手,御风而行,有些无奈,“念在他替我挡了两道天劫,我便应下了,反正也不在乎这么几日。”
“是否有些其他企图?”因为裴翊的缘故,苏慕歌对此魔人极为厌恶。
“焰魃这个天魔人吧,从前是挺阴损,不过近年来我瞧着,许是年岁大了,修为拔尖了,戾气减了不少,瞧着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桑行之沉吟道,“我琢磨着,应是无碍的。”
既然师父都说无碍,苏慕歌自然相信他的判断。
桑行之似乎想到什么,问:“慕歌,你同焰魃何时有过交情?”
这话问的苏慕歌一怔:“我从未见过他。”
苏慕歌对这位天机侯爷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是裴翊的亲叔叔,是裴翊一生最憎恨之人。
“怪了。”桑行之凝了凝眉,一摊手,手心现出两张帖子,并指着其中一张道,“那他为何亲自下了一张帖子给你,还叮嘱我一定要交至你手中。须知道,这场寿宴因为另有其他目的,参与的人数极多,但教他亲自下帖子的,各界之内,绝不超过十人。除你之外,皆为元婴修士。”
“亲自下给我的帖子?”
苏慕歌既惊且诧,自桑行之手中接过帖子来。
翻开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洞天一别,小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