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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这边白芷道君和金光道君已经先神隐了。
毕竟痕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拽什么拽,拽什么拽!”五头蛟头破血流,鳞片扑簌簌落着,仍在继续撞击。痕则对着海蚌咆哮,将土曜骂的狗血淋头,“区区一条没骨头的臭虫,畜生,你和老子谈什么气节!?”
“我是臭虫,我是畜生,可你也不过是面破镜子,你就有骨头啦?!”土曜针锋相对,骂的也很大声,“破镜子,你又拽什么!”
“你他妈敢说我是面破镜子!”
“破镜子!破镜子!破镜子!”土曜重复一百遍!
他并不是闲着没事找骂,在五头蛟的剧烈撞击之下,它的灵识逐渐消沉,唯有如此,方可保持清醒。
痕暴跳:“撞,给我撞!”
但五头蛟却停了下来,高高仰着头,身体蜿蜒着,好似雕塑一般。
痕鼻息一滞,掉过脸,待见着来人,双眼迸发出光芒:“主人!”
青木浮在水中,看着他笑:“我不是你的主人。”
痕抖了抖,双膝跪倒:“神主的神念,对于属下来说,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青木慢悠悠的飞上前,停在蚌壳上方,徐徐道,“你会使这种伎俩,去迫害你的主人么,在你眼里,我只是你唤醒灵神的工具而已。”
痕一凛:“属下也是没办法……”
待神主醒来,定会原谅他的。
“你那么有能耐,有的是办法。”青木掸了掸蚌壳上的鳞片,一屁股坐下,“只是你当真确定,我回去灵神主的识海,待他苏醒之后,一定会冲破这座囚牢么?”
“那是自然!”痕万分肯定,“若不然,这神力中的怨气作何解释?”
他当年离开灵界寻找灵神主被镇压之地,原本只是想要拜祭一番。
正是感受到这股怨气,才心心念念的想要救出灵神主。
“是谁告诉你,有些许怨气,便是个满心仇恨、不顾苍生安危之人了?”青木颇好笑的睨着他,“比如你所熟悉的苏慕歌,曾被你害的那么惨,也曾煞气缠身,但你见她哭着喊着要去逆天了么。怎么,你口中伟大的灵神主,竟连个凡间女子都不如么?”
痕讷讷无语,他抬头窥探青木。
总觉得他和之前见到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您也只是主人神念,您的话,并不能完全代表主人的想法吧?”痕收敛心思,轻呼口气,尽量不被他所影响。依然尊敬跪着,伏地一叩,“还请您回去主人识海内吧。”
“闹到这般田地,我自然是要回去的。”青木盘膝坐在蚌壳上,“我只是同你打个赌而已,你们的神主清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所有外泄的神力,完成自我封印。”
“不可能!”
“哦?”
青木闲闲勾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轻笑道,“莫要忘记,我可是他的意识体,即便他本心想要逆天,我这意识体不答应,他也没辙啊。”
痕诧异:“你乃主人神念,为何不向着主人?!”
青木挑挑两弯疏淡的眉:“我偏不向着,你又能耐我何?”
痕快要气厥过去,但面对青木,始终说不出一句不敬的话来。
“青木?”
桑行之匆匆赶来神庙,视线扫过狼藉的一切,定格在青木身上时,墨瞳微微一潋。听他说话的腔调,神态,俨然就是……
因此他用的是疑问句。
青木抬了抬眼,穿过痕看向桑行之,也只是淡淡一瞥,就收了回来:“哦,原来是你,桑行之,我的好朋友。”
他这般拿腔拿调的说话,桑行之倒是有些不确定了:“不知您是哪一位?”
“我是哪一位?”
青木明亮的眼睛冷了几分,声音却依旧软软糯糯的,“我是一个被剔除神籍的蛮荒古神,曾司天下灵物生存与毁灭,”青木翘起食指,向痕的方向点了点,“他们都尊称我为……灵、神、主。”
此言一出,桑行之同痕俱是一愣。
痕才是见过灵神之人,却有些反应无能的样子,神主明明不苟言笑,哪里是这幅鬼样子?若说被囚禁太多年,囚禁的有些傻了,之前忽悠调侃他的时候,可真真精明的很。
他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桑行之。
而桑行之只是平静的同灵神对视,终究,墨瞳里滑过一丝失望。
垂下头,白发从肩膀滑落,敛衽行了一礼:“下界修者桑行之,拜见神主。”
“你乃是我八拜之交,不必行此大礼。”
“晚辈不敢同神主攀亲带故,晚辈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人。”
“哪里是什么普通人,青木是我的意识体啊。”灵神忍俊不禁,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里,储存了他所有记忆,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有何不同?”
桑行之摇头:“相距甚远。”
“那、如此呢?”灵神伸手在蚌壳一拍,一道青烟袅袅升起。只听“咯吱咯吱”骨骼生长的声音,待烟雾散尽,蚌壳上的粉娃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神采飞扬的红衣男子。
灵神眉眼灼灼,绞着自己一缕发丝,淡淡笑了笑,却更像是在叹息,“桑行之,你且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同萧卿灼一模一样的容颜,并且拥有他一世记忆,哪里不一样?
但就是不一样。
饶是灵神拥有他的全部记忆,但那些记忆,那些记忆中的人,对于灵神而言,只是他不经意间做的一场梦,他漫长记忆中的沧海一粟。
他并不曾真正参与过,并不知经历那些记忆时,青木心中是欢喜还是苦痛。
他空有记忆,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同你熟稔,也只是熟悉你的故事。
而那个曾与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长之人,已经彻底融进了别人的记忆长河中。
桑行之脸上滑过一阵浓郁的黯淡,默默叹了口气。
不只桑行之明白,宋珈岚也明白。
宋珈岚停在桑行之后方不远处,看着端坐在蚌壳上的红衣男子。
起初时,她的眼神是迷乱的。
宋珈岚第一次见到萧卿灼那年,筑基大圆满修为,鸿蒙大陆第一宗天选圣女。
而萧卿灼却只有筑基中期,来她鸿蒙大陆,来她第一宗,只是为了重伤中的桑行之盗取一颗灵药……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颦一笑。那些回忆宛如开闸的水,奔涌进她识海之中。
然而就在灵神将目光扫在她身上时,宋珈岚失去的清明几乎在一瞬间,全都找了回来。
她突然清醒的认识到,那个曾经欺骗、背叛、伤害过她的男人,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宋珈岚心下凄凄然,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充满了无力感,一身傲气、怨气在不自觉中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徐徐转过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们看的透,追着宋珈岚前来的秦铮和苏慕歌沉入海底之后,则极为震惊。
灵神远远瞧见苏慕歌,亲切的向她招招手:“慕歌,过来师叔身边。”
苏慕歌怔怔的向前飞了几步。
秦铮在她背后惊道:“萧师叔,您真的复活了?!”
苏慕歌同宋珈岚擦肩而过,稍稍顿了顿,再越过桑行之,最终还是踟蹰着停了下来。在她看来,眼前这位明明就是师叔,但瞧师父和宋珈岚的神色,傻子也看的出来有问题。
苏慕歌忍不住问:“您是萧师叔,还是青木小师叔?”
“都是。”灵神眉间溢满温柔,轻轻笑了笑,“我完完整整拥有他们的记忆,在昆仑时的,在北麓时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
“所以您是灵神主?”苏慕歌眨眼便明白过来了,惊讶的望向桑行之,“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叔不是神念化成的么,灵神主尚在镇压之中,怎么会……”
桑行之苦笑:“神念再强,总归属于灵神的,是他一部分。”
秦铮倒是先听明白了:“原来,青木师叔哪怕不回去灵神主的识海,也是可以被灵神主吸收掉的?!”
桑行之不言,手掌在苏慕歌肩膀上轻轻一按,像是在安慰她。
苏慕歌杏目圆睁,一言不发,似乎在消化这一切。
场面瞬间就冷淡下来,一股愁思氤氲在几人周围。
灵神的手顿在半空,眉心闪过一丝落寞。
他不由苦笑一声,他活生生坐在这里,他们究竟在哀悼谁呢?
在场所有人全都站的笔挺,只有痕这超神器灵低人一等的跪着,心中不忿,冷哼中携有嘲弄:“我说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愚昧凡人,那不叫吸收,那只是意识体的分裂融合!”
“意识体的分裂融合?”苏慕歌喃喃自语,“什么意思?”
“神念,也就是神的意识体。意识体才是记忆和感知的载体,只要意识不灭,便可得永生,就比如我们神器灵……”痕险些咬了舌头,“呸,我凭什么要解释给你听?!”
“神主大人。”
苏慕歌沉吟良久,似有所顿悟,走上前去,“您除了是灵神主,还是那个曾为我束发的萧师叔,更是会伏在弟子膝上哭泣的小师叔,是不是?”
“恩。是我,我回来了。”灵神微微一怔,顿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来,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髻,“慕歌,谢谢你在我意识体再生之后,懵懂无知之时,仍旧不离不弃的照顾。”
是他……
苏慕歌眼圈一酸,眼眶里有些温热的湿意,她用力呼吸,才给憋了回去。
她回头定定望向桑行之:“师父,他的确是师叔。”
桑行之蹙眉。
“痕说的不错,所谓的神器灵,其实就是神器的意识体,意识才是记忆和感知的载体,意识不灭,才是生命体真正意义上的延续。”苏慕歌在灵界待了一百多年,与瞳作伴,还是颇有收获的,“先前青木小师叔脱离了萧师叔的肉身,并没有萧师叔任何记忆,我们依然接受他就是萧师叔,谁也不会将宋珈岚手中那具炼尸,看成是萧师叔。如今师叔完整了自身,想起了一切,您为何反而抵触呢?”
她已经完全明白,神庙尚未崩塌,出现在眼前的灵神主是怎么一回事了。
师叔只是灵神主神念溢出来的绝大部分,是他的神念主体。师叔之前触碰海蚌时,唤醒了被封印的残余意识,并且将那些零碎意识全都吸了出来。
而那些残余意识未曾化体,保留了灵神的完整记忆。
“正是这么个意思。”灵神附和着,有些委屈的扁扁嘴,看向桑行之。
这表情小青木经常做,但换成一个长相俊美的大男人,怎么看都有些惊悚。
桑行之遂转了目光,扬手祭出一个小碗:“慕歌,你拿这一碗水,倒入江海之中,你真觉得,这江海便是你手中这碗水么?”
秦铮怔忪着反问一句:“那又有何不可?”
桑行之眼下心情不妙,正想教他闭嘴。
却听他说,“师父,您之前不是开导过我,一个人的眼界有多大,胸襟即有多宽,天地便有多广阔的么?”秦铮探头瞅一眼他手中小碗,撇撇嘴道,“怪不得您化神一直失败,原来是您眼界浅了!莫说一碗水,哪怕一滴水,包容整个十洲三岛又如何?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您全都忘了不成?”
苏慕歌对秦铮竖起大拇指,秦铮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
秦铮得意的挑挑眉,教训师父这种机会,断不是时时都有的。
见神庙大局已定,秦铮给苏慕歌递了个眼神,独自先回蓬莱岛了。如今蓬莱岛还乱着,他这个代掌门不能消失太久。
可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桑行之稍稍一怔后,墨瞳之内瞬间掀起一团风暴。
是,他竟着相了!
但凡沾上青木的事情,他总是那么看不开,总是会拘泥于表象与小我之中。
自修行以来,闯过一道道的门槛,斩落一个个的心魔,不论怎样看破,怎样超然于物外,执念与困惑,总还是伴随阅历而生。
所以修行,当真是永无止境的事情么?
桑行之微微苦笑:“不曾想我桑行之聪明一世,末了,竟还需要徒弟来点醒我。”
“你只是因与我私交甚笃,关心则乱,无需妄自菲薄。”灵神抿了抿唇,“你如今正卡在化神的关口,进退维谷间,却能分神出来。桑行之,你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苏慕歌愕然,原来师父尚在闭关。
“行了,这算什么了不得?”桑行之拢了拢袖子,长叹一口气,“狗急了跳墙,人被逼急了,比狗跳的还要高。”
“你啊,还是那么可爱。”灵神被他逗的大笑起来,“与你们相处的这些年,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虽只是沧海一粟,但对我来说,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啊……”
桑行之默默然。
灵神继续笑道:“想来也是我倒霉,意识第一次化体之时,让我遇到你,把我给教傻了。”说着,宠溺的拍拍苏慕歌的后脑勺,“第二次化体,又被慕歌给捡走,再一次被教傻了。若不然,我这满身戾气,待苏醒之后,没准儿真会逆天……”
“主人……!”
痕越听越不对,急忙跳出来说话,“逆天又怎样!您神力无边,我灵族实力强横,无非是牺牲掉一整个十洲三岛,区区一个修真界,毁了又如何啊?!”
“你给我闭嘴!”笑容一瞬收紧,灵神狠狠瞥他一眼,吓的他匍匐在地,“就凭你如今这番所作所为,我便觉得我所遭受的神罚尽是活该!”
痕闻言,满腹委屈:“我们究竟有什么错?!”
灵神斥道:“太过强悍,破坏这世间平衡,便是你们的错。”
痕不服,豁然起身:“那您当初为何宁愿被剔除神籍,也不愿诛灭我们?!”
“因为我是灵神,我不杀你们是动了恻隐之心,并不代表我也认为你们就该留在人世。”灵神正襟危坐,神的气度显露无疑,淡漠说道,“神是天道执行者,万物相生相克,一切以平衡为准。动了恻隐之心的神,等于拥有了人的情绪,那便不再是神,这是我被剔出神籍的原因。”
“那也不该将您囚禁!”
“囚禁与你们无关,是因我当时不懂错在何处,心中愤懑在神界闯下祸端,才遭来天罚。人做错了得受罚,神也是一样的,天道公平的很。”
陡然,灵神话锋一转,厉声道,“殁,将带他回零渡去!”
苏慕歌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多出一个老熟人来。
殁上前领命:“是,主人。”
灵神一探手,从蚌壳下抓出缩小数十倍后正奄奄一息的土曜。
苏慕歌心口猛地揪起,看着土曜在灵神掌心闪耀了两下,得到治疗之后,才感激的从他手中将土曜接了回来。
土曜在她手心甩甩尾巴,强撑着一口气:“主人,我表现的怎么样!”
“棒极了!”苏慕歌由衷夸赞。
土曜比吃饱了还要餍足,嘿嘿笑着昏死过去。
灵神再从蚌壳下抓出一面巴掌大的八角菱花铜镜。
痕惊恐的向后退,却被镜子给吸了进去。而他夺舍的驱壳,则缓缓倒地。
苏慕歌皱皱眉,此物就是溯世镜么,还真瞧不出来有何奇特之处,铜镜背面雕满了缠枝牡丹,怎么看,都像是女子用的东西。
灵神将溯世镜扔给殁。
“请问主人,是杀还是罚?”即使面对灵神主,殁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倒是真不忍心杀了他。”灵神看向苏慕歌,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苏慕歌此生最恨的莫过于痕,当然想要他死。
无奈师叔都说不忍心,她总不能骂师叔恻隐之心动不得赶紧杀了吧。
但让苏慕歌说出饶他一命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遂将这个难题抛给桑行之:“师父,蓬莱遭此大难,他是罪魁祸首,您怎么看?”
桑行之也是个有仇报仇的性子。
灵神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蓬莱今日之难,说到底,皆是因我而起,他们的罪孽,便由我来担着吧。”
言下之意是你要报仇的话全冲我来。
对此无赖行径,桑行之无话可说。
苏慕歌狠狠剜了一眼殁手中的溯世镜。
殁以为苏慕歌是在瞪他,稍稍怔了怔:“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苏慕歌鞠了一礼,“您慢走。”
这一别,他们父女大概此生再也见不着了。殁透过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不到一丝丝留恋与伤感。这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殁心里反而有一些失落。
却也无可奈何。
他再向灵神告别,便带着痕先行离开。
痕的事情就此解决,结局虽不完美,但也是尘埃落定。
苏慕歌总算可以和上一世做出告别,那个曾经萦绕她的噩梦,如今彻底消散了。
但将将松懈的一颗心,却因想到师叔的未来,再次提了起来。
她倏然抬头望向灵神:“师叔,您必须回到神庙去么?”
灵神微微颔首,瞧不出什么悲喜:“从前只有部分神念,天道已能感知我的存在,多亏头顶这支发簪替我挡着。如今意识完全苏醒,这簪子护不住我了。”
苏慕歌转望那支发簪,早已知悉此物便是天地无用。
桑行之倒是很乐观:“当年我能将你从神庙中放出来,你师父又想到以天地无用保护你,足以证明天道也不是洞悉一切的。总会有办法,人间不行,仙界许是有的。”
灵神似乎正等他说出这句话:“那我可全靠你了。”
桑行之斜他一眼:“你当我近年来着急飞升是为了什么?”
“那我敬候佳音。”
“但我卡在化神,说不定会死。”
“我死你都不会死。”
“……”
苏慕歌默默听着,根本乐观不起来。她曾目睹过师叔将自己封闭在昆仑洞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他再被囚禁入蓬莱神庙,而她百无一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闭了闭眼。
灵神似乎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劝慰道:“慕歌,不一样的。”
苏慕歌攥着拳头:“一样的。”
“当年我是求死,如今我是求生。”灵神笑若暖风,徐徐道:“我等着你们飞升之后,寻到法子偷偷放我出来。”
苏慕歌嗓子一哑:“若是寻不到呢?”
灵神叹了一声:“寻不到的话,再想见着师叔,你唯有努力修炼,尽量延长寿数了。”
苏慕歌不解:“为何?”
桑行之解释道:“天罚也是有期限的。”
苏慕歌还是第一次知道,喜道:“那师叔您的天罚期限是多久?”
灵神默默计算片刻,比出一根手指:“还有大概一百万年吧。”
“一百万年?”苏慕歌险些摔了,“那我修成仙还不够,恐怕还得继续奋斗,成神吧?!”
“恩,所以你得努力。”
苏慕歌神色黯然,拽着他的胳膊:“师叔……”
灵神笑着拂去她的手:“我在昆仑,我在孤心岛上,和我在神庙里,其实并无不同。你且当师叔闭关了,只是这闭关的日子有些长罢了。当初生离死别你都忍下来了,如今只是暂时分离,你怎越活越回去了?”
苏慕歌心中酸涩,却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一来有希望提前救出师叔,二来天罚存在期限,总归不是一条死路。
一百万年,对于神来说或许当真算不得什么。
灵神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先行离开,说是趁着时间还够,同桑行之探讨一下他为何接二连三化神失败一事。
苏慕歌虽不舍,但也不想再亲眼见他消失,拜了几拜之后,升海离开。
海底只剩下灵神和桑行之两个。
“说是探讨,其实是想点拨我几句吧。”桑行之盘膝同他面对面坐下,恭恭敬敬的颔首,“还望神主指点迷津,渡晚辈一程。”
“话说的好听,可你为何一脸不忿的模样?”灵神睨着他。
“如今神主同晚辈的身份,是不对等的。”桑行之虽然承认了灵神和青木是同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疙瘩。
“哪里不对等了?”
“我自小结识青木,我是一张白纸,青木同样是一张白纸,我二人对彼此知根知底,感情深厚。”桑行之抄着手,仰天长叹,“而如今我桑行之,却只是灵神你浩瀚记忆中的一抹星光罢了,说不定……”
“桑行之你够了啊!”四下无人,灵神终于是忍无可忍了,鄙视道,“你也一千多岁了,堂堂蓬莱掌门,这酷爱拈酸吃醋斤斤计较的毛病,是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吗……”
……
海底两个人“探讨”的热烈,苏慕歌全然不知。
浮在海面上,兀自静默了许久,才向蓬莱岛飞去。
半途遇到匆匆赶来的银霄几个,得知宋珈岚在不远处同血炼宗宗主白径庭打起来了。
白径庭只有元初顶峰修为,并不如宋珈岚。但宋珈岚手里的炼尸全被凤女它们干掉了,如今光杆一个,而且还有些失魂落魄。
眼看负伤累累,灵气耗尽,性命堪忧。
白径庭过去没少被她欺压,进攻蓬莱也是被她逼着来的。逮着机会,绝对会将她挫骨扬灰。
苏慕歌二话不说赶了过去。
宋珈岚一见着苏慕歌,料想今日大抵要命丧于此。
岂知苏慕歌提着她的大镰刀,攻击的对象竟是白径庭,同时扔给宋珈岚一个瓷瓶:“宋宗主,服下此丹之后先行离开吧。”
宋珈岚不明所以,重伤支撑不住,便停了下来,观他二人斗法。
白径庭破冰而出,怒道:“本宗主无意冒犯蓬莱,这毒妇方为元凶,你打我做什么?”
凤女本想出战,却被苏慕歌按了回去:“你们莫要浪费灵气了,集中供给小土。”
“对付元婴修士,你一个人行么?”
“试试看呗。”
银霄有些担心。
但它更不理解为何苏慕歌要救宋珈岚,它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把那些阴尸全杀光。
苏慕歌睨着白径庭:“无意冒犯也是冒犯了,你逃走也罢,既教晚辈在蓬莱界内撞见,不付出点儿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白径庭不认识她,先前在她靠近时,感知她有元婴境,还惊了一惊。
但一出手,便确定此女不过金丹圆满,不由冷笑道:“就凭你?”
“就凭我。”
“你既找死,本宗主便成全你。”
白径庭凝血化宝,从身体内抽出十几条血鞭,齐齐向苏慕歌攻去。一出手就放大招,看来是想速战速决。
苏慕歌气劲儿一沉,学着白芷道君之前的模样,将镰刀重重扔进下方海里。
镰刀落海,只将海水砸起数十丈,却也足够了。
苏慕歌啪啪拍了几张凝气符,最大限度的凝结体内灵气,双手在胸前掐了一个诀,厉声一喝:“封!”
冰系的灵气一出,飞溅而起的海水完全被冰封住。
那十几条血鞭自然被封了进去。
“冰系灵根?”
白径庭吃了一惊,倒是明白她的狂妄从何而来了。
如今身在海域,他乃火系灵根,修的又是血炼术,被对方完克啊!
白径庭有些怂了,但面对一个金丹境修士,他也不能丢盔弃甲的逃跑不是?
以元婴威压震碎冰层后,急急忙忙收回血鞭。
然而无论他怎样出招,使用各种武器法宝,皆为鲜血所化,就能被苏慕歌给冰封。他的血炼术在苏慕歌面前,算是废了。白径庭气得不轻,直接飞向苏慕歌,决定武力强攻,以自身元婴气劲儿碾压她。
拥有七曜的威势,拼气劲儿苏慕歌才不会怕他。
况且他不能用血,苏慕歌却可使用法宝和法器,劈头盖脸的,各种朝他招呼。
真气越耗越空,白径庭不留神遭了一记重击,他决定遁了。
化为一道红光便向北面狂飞,没能飞出太远,就被裴翊一掌打死。
裴翊脸色不太好看,落在宋珈岚身边:“师父,您伤势如何?”
宋珈岚却望向苏慕歌:“你为何要救我?”
苏慕歌闭口不言,宋珈岚显然也对她的理由没甚兴趣,转身飞远了。
视线从她背影缓慢收回,裴翊不可思议的询问苏慕歌:“你竟肯出手救她。”
“我是为了师叔,不是为了你,不要自作多情。”苏慕歌漫看他一眼,“师叔刚才交代我和师父,不许为难她,尽可能善待她,因为她是师叔一生所爱。”
“一生所爱?”听见这四个字,几欲令裴翊冷笑出声,“将我师父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也能说爱?”
“她手中那瓶丹药,是师叔让我转交的,师叔许是已经算到她有劫难,才催促我离开。那丹药既可疗伤,亦可恢复她的美貌,但师叔却不许我告诉她,否则,她是不会吃的。”
苏慕歌想不明白,明明互有爱慕之心的两个人,为何非得别扭成麻花,“我不知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总之两个人都有错,不要只怪一个。”
修者的生命太过漫长,本就容易生出波折事端,两个性格迥异,但各有主见之人,更是难以走到一处去。苏慕歌恍惚之中觉得,她和裴翊这一路走来,委实挺不容易。
她心里是有裴翊的,但之前总觉着自己同裴翊之间缺了什么。
如今想来是因为太过老夫老妻,缺少冲动。
然而历经风风雨雨,仍能并肩携手,纵有再多不甘,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裴翊肃着脸正想再为宋珈岚争执两句,话语倏然一顿。
因为苏慕歌突然牵起了他的手,并将五根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没入他指缝之中,同他十指相扣:“我俩的事情你同我争,长辈们的事情你又要同我争,怎么,争赢了有肉吃不成?”
调侃之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儿。
裴翊微微颤了颤眼睫,好似被捏住脖子的鹌鹑,不做声了。
苏慕歌眯着眼睛,只看着他们彼此纠缠的手指。
原来所谓百炼成钢亦可化为绕指柔,竟是这么个意思。
这可真比什么超神器都管用多了。
……
一起返回蓬莱岛的路上,苏慕歌忽就想起火魔打入他体内的爆火流星来。
“对了,你的伤势究竟怎样?”
“无碍。”
“那让木曜瞧瞧。”
“……”
苏慕歌心知不妙,停了下来,阴沉着脸瞪他。
裴翊只好交代:“爆火流星确实很厉害,但已经被我压制在体内一隅,对我不会产生任何妨碍,稍后我回魔界闭关,将它尽数化去即可。”
苏慕歌不听他说,执意让他将防护收了。
木曜认真检视一遍,确定他没有说谎,苏慕歌才算是安了心:“你有把握完全化去么?”
裴翊点了点头:“有,只是一两次恐怕不行,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大抵得三百年左右。因为我体内有金属性,正被爆火克制。”
木曜插嘴:“那倒不必,其实……”
“其实什么?”苏慕歌催促它快说。
“您可不要揍我。”
“我揍你做什么?”
“主人你是冰属性,你二人双修,顶多十年,比他自己闭关化解安全快捷。”
裴翊的目光就飘去苏慕歌身上:“原来争不赢,也是有肉吃的。”
苏慕歌瞥他一眼。
木曜接着又来一句:“不过你二人修为差距太远,得等到主人你结婴之后才可双修,不然会被那爆火流星所伤的。”
苏慕歌讪笑道:“那得等等了。”
裴翊捏了捏她手心,失笑道:“瞧你如今这么失望,倒是我的错了。”
“不,是我的错。”
说完之后,苏慕歌微微一怔,为何觉得那里不太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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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那场浩劫发生的快,结束的更快。
裴翊当日便回去了,苏慕歌则留下来和秦铮他们一起收拾残局,救治受伤的弟子,安抚遭难的岛民,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三十年后,桑行之化神出关,以不再理会宗门事务,全权由代掌门秦铮处理。
八十年后,秦铮成功结婴,创下十洲三岛一个新的历史。
桑行之正式将掌门之位传于秦铮。
那一日,蓬莱破天荒大开山门,除蓬莱弟子之外,各门派皆可前来观礼。
只见秦铮剑眉入鬓,一袭飘逸白衣,银冠半束墨发,迎风跪于高台之上,自蓬莱仙尊桑行之手中接过掌门玉帛,再起身焚香祭天的场景,烙印在所有人心中。
那一日是七月初九。
很久很久之前,也是七月初九,曾有一位弱冠少年强忍恐惧,紧紧拉着狼狈少女的手,带她逃出聚窟洲的牢笼,就此踏上寻仙之路。
此时此刻,仿佛昨日再现。
以苏慕歌如今在蓬莱的身份地位,是可以坐在高台席位观礼的,但她却选择隐了修为,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抬头仰望高台之上意气风发的秦铮。
那时她是囚奴,他险些成了炉鼎。
如今她即将结成元婴,他也已是蓬莱掌门,十洲三岛无人不晓的战神。
苏慕歌在人群中巡睃几眼,未曾见着程灵犀的影子。
十几年前,金光道君不知被谁重创,准备将北昆仑掌门之位传给步飞航或者程灵犀。苏慕歌将那枚印有丑闻的留影石赠给了程灵犀,程灵犀没有拒绝。
她们两人虽然至今见面不言,但再也没有大打出手。
命运曾同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万幸的是,每个人最后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悄然,一条有力的手臂揽在她腰间,低哑的声线同时在她耳际响起:“你看就好,若是再同那些愚蠢女修一样,露出如此愚蠢的表情,我会上去将秦铮打下来。”
苏慕歌挑了挑眉:“你当我师父是吃素的?”
裴翊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吃素的。”
苏慕歌呵呵笑了笑:“魔界的事情完全处理好了?”
裴翊随她弯了弯唇角:“恩,七夜瑾已经在幽都站稳脚跟,我自由了。”
苏慕歌怔了下:“你居然将七夜瑾扶上了位?”
“七夜瑾身上流着人和天魔的血,又在地魔的环境中长大,同时还有逆命侯和红濛长老这两个大靠山。既然要变革,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他更胜任幽都王这个位置。”
苏慕歌想想也是。
裴翊又问:“你准备何时闭关结婴?”
“修为和领悟不足之处尚多,准备先外出历练一段日子,顺便寻找解封金曜的机缘。”
“我们一起。”
“好。”
“我得监督你结婴。”
“……”
高台上,秦铮衣带飞扬,仍在接受门下众弟子们的山呼叩拜。
然而无论他站的有多高,无论下方如何人满为患,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挑出她来。
他见两人十指紧扣穿梭人群,迎着朝霞向山门方向走去。那场景温馨且融洽,宛如一幅倾诉岁月静好的画卷。
他终于放下一切,只高高举着掌门玉帛,脸上溢满自信淡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