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同生……”我轻轻呢喃,“只有共死。”我觉得抱着我的人僵住了。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才能够起榻,小芫告诉我,那日我和翟华在清平宫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什么帝后不和的流言,一夜间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三个月后,我身体十分不适,如翟华所愿,我被诊出了身孕。
他三天两头就来看我,我不理他,很多时候他只是陪我一道坐着,我诵祷辞,他看着我出神。
又过了不久,父亲过世了,我继任为大祭司。
我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快慰,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他生我养我,却又一手毁了我,于今日的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无关的人。
流泪?泪是什么?我早在南钦的怀里流尽了,何况祈天宫的女孩子本就不被允许流泪。
许久没有回祈天宫,我独自一人在殿内守灵,木然立在阴森的伏羲神像下,脑中一片空白。
我现在是大祭司,祈天宫再无人能约束我,若是借助高高在上的伏羲,我的权力甚至比翟华还大——但我要这些做什么呢?
我想要的,从来只是和南钦离开。
中夜时候,翟华他处理完事务,匆匆赶过来陪我,仍是默然立在我身边。
“我不回去了。”我闭目诵着祷辞,似乎是第一次主动与他搭话。
“沂儿……”他的声音有些颤,踉跄地上来握住我的手,“沂儿,你说什么?”
我在父亲的灵前跪下,带着报复一般低低立誓,“商沂继任为祈天宫大祭司,立誓终身不踏出祈天宫,如违此誓,天道不佑双华。”
翟华黯然回宫去了,我听闻那个小公主被远远嫁到了重山国,她母妃则思女积郁,一病死了。
小芫被他留在了宫中,但挪了个地方,去清平宫应事了,都随他罢,祈天宫太闷人了,我正担心把小芫闷坏呢。
我将自己封闭在神殿内,没事的时候玩玩占卜,消磨日子。
靳弟有一日来寻我,说是翟华回去之后便病了,一拖再拖,病得很重,药石罔医,整个祈天宫就我的医术最好,请我千万去看一看,他倒是忘了,我的医术原是南钦教的。
我笑笑,“他是心病,治不得的。”
“沂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他锁了眉担忧地看着我,我的样子或许也憔悴得狠了。
“没有同生,只有共死。”我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他若想留这孩子,最好病得轻些,晚点死。”
我诞下祯儿后一个月,翟华他就病重死了,小芫拿着一枝干枯的梧桐枝来的时候,我正哄祯儿睡下。
我看到那截枯死的梧桐时不知怎么就落了滴泪,翟华他从来知道我喜欢梧桐,他在东宫的寝宫外种满了梧桐,却始终不知我是因为南钦的缘故才这般喜欢梧桐。
小芫哭得眼眶通红,伏在我膝上絮絮地说话:“陛下说给您留书您一定不会看,也不敢求您原谅他,只问您当初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么?”
算数,自然是算数的,我商沂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了?
我说恨他,便要恨他到死,我说会与他共死,自然要与他一道下葬的。
“可怜这孩子,才满月就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我放下祯儿轻轻叹息。
“可陛下说希望您说的那些不作数……”小芫哭得更厉害了。
我没有理她,径自去寻靳弟。
安排下祈天宫的事务,我亲自送翟华去皇陵,他到死都没有再见到我一面,我却比他幸运些,陪了他去皇陵的一路。
镂着凤纹的匕首没入身子,我看见有血喷薄而出,顺着皇陵中的碑刻,渗了下去。
神血,缚了我一生的神血,和凡人的血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
皇陵里一片死寂,我身边只有翟华,可他再也不会坐起来,凶巴巴的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我突然想唤他起来,告诉他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有多么可爱。
可我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意识渐渐迷离,记忆像被水洇湿的墨迹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好像又听见他抵在我耳边低语,“沂儿,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很想回一句,“好。”
或许是他赢了,直到死,我终于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那一年,翟华不过二十九岁年纪,我还有三日才过二十七岁的生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