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魏野却不给他们深入思考的机会,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已经吓得如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的刘宏。
“陛下,”魏野还是操着从礼法上而言挑不出错的臣下口吻。然而在刘宏的眼里,魏野简直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狼,身后还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狼尾巴晃来晃去,“莫以为微臣是危言耸听,请陛下再仔细看——”
魏野抬起右手,剑诀引着一点赤光在空气中虚划出一道洞阳剑祝的十六字根本符篆。随即他五指箕张,将这道符篆拢在手心一合,朝着某个随驾太监丢在地上的痰盒扬手一照。
“轰!”地一声爆响,白瓷痰盒立时爆裂,细碎的瓷渣飞溅四射,尸骨无存。
这样的爆炸威力,勉强只有二战时期,华北抗战民兵手工制作的最劣质土地雷的程度,对穿着重甲的武士威胁不算太大。可对脖子上套着净炎火环的刘宏而言,这就是真真正正的致命威胁了。
再受不了这样一连串的威压恐吓,刘宏又从嗓子漏出了一阵阵受伤小动物般的呜咽:“……朕……朕从卿所请……只……只求卿……不要杀我……”
到这地步,刘宏这不算多强势的皇帝终于彻底崩溃,连“朕”都忘了说,直接改称“我”了。
魏野温和一笑,朝着刘宏躬身为礼:“陛下善纳臣下劝谏,果然有古圣贤君气度。还望陛下善摄珍重,这大汉社稷,这从东海到西域三千里江山的重担,还得陛下替臣等扛一阵的。”
话都说到这一步,这不臣篡逆的反贼头子味道实在是掩盖不住了。或者说,在大汉体制内充一小吏的魏野,这属于星界冒险者的快意性情,终于连藏都不屑藏了。
算是安抚好了刘宏,魏野转过身,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惫懒模样,看了看洛阳城中三大冒险者派系的领导者。
“如何,”仙术士的声音还是那事不关己般的口气,“我现在可以开放部分对净炎火环的操作权限,三位其有意乎?”
三人之中,甘晚棠多少矜持些,秦风和魏野从一开始就是相看两厌,还是赵亚龙比较放得开怀抱些。他扶了扶头上青铜兜鍪,沉吟道:“终端提示我也看了,只是不明白,你特许开放的操作权限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是甘祭酒这太平道的大美女,对法术没什么研究的。”
“没什么难以理解的,”魏野一摊手,“用比较好理解的例子来比喻的话,净炎火环就是一台老式计算机,而我就是净炎火环这台计算机的管理员。至于三位,则是在我的允许下,在净炎火环上各自创建了一个来宾访问账号。这个来宾访问账号的操作权限也只有一项,就是在特别危急的情况下,获得你们三位同时授权,对净炎火环下达自爆指令。”
说着如此险恶的话题,魏野笑着将目光转向了甘晚棠和秦风:“当然,各位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我的授权。当然啦,只授权两人的话,对我而言也是件好事,算是省了不少功夫——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弃权的?”
当然没有人愿意弃权。
这个时候表示弃权的话,就等于双手捧着将刘宏这个代表天下大义和大汉帝国最高权威的吉祥物交到了其他势力手里。而且,就算是对魏野最为不满甚至厌恨的北部尉,如果在这个时候拒绝了这再标准不过的教科书一般的分赃,那么很快就会被太平道和大枪府合力清扫出京畿地区。
甘晚棠和赵亚龙对看一眼,随即手指抚上了各自的盘花辟兵彩缕和鹰首北辰指环,通过各自的冒险者终端,确认了魏野的权限开放手续。秦风踌躇了好几秒,也终于恨恨然地摸向了自己左手的铁护腕。
看着他们的动作,魏野轻轻吁了一口气。
三家同样接受这授权,纵然有人百般不愿,这盟约也一时之间难以破坏。只要这三家将洛阳掌握在手,畀以控制刘宏而来的大义名分,压服天下也是轻易。就算是一向别有怀抱的西北豪族,一时之间也难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来伐。
就算太平道那位大贤良师还有什么郁郁之气,掌握了足够政治资源的甘晚棠岂没有足够智慧,缓缓消解之,转化之?
真要按照这样的步骤走下去,什么独延汉祚的先主,什么横槊临江的丞相,什么生子当如的二世祖,只怕都将付之阙如。
凤仪亭不需要小姑娘周旋老色狼之间,南阳草庐无需人高诵梁父吟,不需要赤壁东风,更没有铜雀台锁春色深,白帝城出一片素。
也没有了千里荒烟,蒿里白骨,大汉子民百万户,烽烟定时百不存一。
不过魏野这名字,在那些儒士编纂的史书上,大概就和献金匮符瑞一手推动王莽篡汉的哀章,杀魏帝拥立司马氏的贾充之流,差不多了也。若是这个时空日后也有一位编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对这次光和宫变的评议里,起码有一半是在痛骂为乱臣贼子谋的“毒士”魏野了吧。
倘要是赵亚龙、甘晚棠和秦风这活儿真能做得漂亮些,成了中兴名臣代表,说不定剩下一半的黑锅,也该找魏野背了。说不定日后还有些穷酸文人、无良书商,还能编些《反经》、《老狐狸经》、《魏子谋经》之类的成功学垃圾书,托名是魏野所著,满大街摆地摊卖去。
然而不论如何,白萍之上的蝴蝶轻扇翅膀,转眼即成了一场席卷大汉中枢,改变历史轨迹的大风暴。后人读史至此,为此事之诡,之奇,之波澜曲折,之激烈壮阔,安得不举碗索酒,安得不拊膺惊叹!
这样瞭望千年、追述古今的幽思,自然不足为旁人所道。魏野看了看确认了获取权限的赵亚龙、甘晚棠和秦风,随即一拱手:
“如今才算是礼成盟立,恭喜恭喜。”
赵亚龙和甘晚棠面上都是带笑,秦风还是那一张臭脸,勉勉强强拱手还了一礼。
就听得赵亚龙极热络地道:“如今大事算是底定,接下来,不管是大家商议一个联络办法和协调机制,还是弹压外面情形,对阉党和党人进行清洗和拉拢,总还是要魏先生这样智囊的。不如就一同与会如何?”
魏野摆了摆手,半笑不笑地道:“那就是你们三家组织间的事,我履行的协议至此已经收工,就不搀和了。不然我这样无根无底的角色参加会议,算是为谁争取权益?”
将赵亚龙这再明显不过的拉拢谢绝,魏野朝甘晚棠一笑,道了声:“这结果,甘祭酒可还满意否?合约里定好的尾款,就请打到我账上吧。”
甘晚棠微微点了点头,还待要说什么,一边何茗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左手握拳在右手掌心一锤:“你说你无根无底,那你来参加我们洛阳分坛,我帮你向马大哥去要一个军师中郎将的位子回来!”
翻了翻白眼,魏野最后还是轻轻笑出声来,摇头道:“这事,以后再说,再说吧。”
说罢,魏野一转身,作势欲走,身后何皇后抱着哆嗦如小白兔一般的刘宏,却是悲呼出声:“姓魏的,你凌迫天家,教人囚禁君上,霍光、梁冀权势滔天尚且全族夷灭,就算逃得王法公道,你就不惧来日也落一个开棺戮尸的下场!”
魏野头都不回地耸肩摊手,就算是做了回答。
眼望得这青衫书吏负剑身影洒然而去,在宫墙拐角一闪而没。赵亚龙随即趋步上前,半跪行礼,那温厚声调里全都是不祥之意:
“陛下与皇后莫怕,十常侍阉宦谋叛,臣等闻讯,入宫救驾,侥幸功成。十常侍虽死,其同谋阉党,无分禁中大长秋、中常侍乃至黄门谒者,还是三公、九卿、尚书台等处与之勾连者,尽数拿下,族诛也好,赐死也罢,务令无使一人漏网!臣等这就遣精锐甲士,照名单抄家!这一场乱事生起,也总得有一番尸山血海,来安陛下的心!陛下,这天下事,让几家贵官豪门哭,总好过让天下人哭!”
甘晚棠随即也大礼下拜:“北宫遇兵不祥,臣请奉陛下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