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出,乌老翁也算是豁出去了,继续道:“仙师有所不知,小吏身为水府掌案,最是河神老爷身边得用的人。自从十八年前三月初三,贺兰公遣人发了一道密令给河神老爷,河神老爷便日日长吁短叹,与姬妾宴饮时候,也殊无笑颜,只是暗自落泪。等到点齐兵马出征时候,更是将最受宠的几个姬妾都带着走了。”
谈起当日所见,这乌老翁叹道:“若不是河神老爷自知此去必无幸理,出征乃至阳之事,哪有个随军还携带姬妾的道理?可见河神老爷此时便存了死志,带上姬妾随军,是个要她们与之同殉的打算。”
司马铃听着这话,不觉撇了撇嘴,嘀咕道:“这样没本事的家伙,死还要找些垫背的,就算活下来了,也是浪费。”
魏野一笑,也不置评,对乌老翁说道:“既然那位黑水河神视老先生为腹心,想来也不会放着老先生在他身后逍遥了,说不得就要让老先生做一个军中长史之类,陪着他一道覆灭的。怎的本官却有幸今日遇见老先生,还知道了这许多水府秘辛?”
乌老翁干笑道:“小吏苦修一场,才得个人身,入了水府做掌案,也是为了日后能多少谋个正经出身。何况我等水族,一旦道个‘死’字,多半是魂飞魄散,又不似凡间的忠直之臣,死后尚有清名遗泽的,如何能同着东主同败!”
他忆起当初,也不再忌讳了,又说道:“当初贺兰仙府的密令一到,我便觉得河神老爷神色有异,又借着处置文书时候,听得河神老爷时常喃喃自语,方才知道事情不好。正逢着那几日河神老爷神思不属,喜怒无常,小吏便仗着自家皮糙肉厚,索性找个由头,坏了河神老爷最爱的一方白玉砚台。硬吃了一番拷打,被逐出水府去,才算是将自己这条性命保全下来。”
魏野听了这老龟精坦承,也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听起来,老先生也算是个有决断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黑水河神究竟泄漏了什么言语,却让老先生怕成这样?”
乌老翁摇了摇头,道:“这八个字,小吏藏在心中也有十几年了,着实是干系太大,不敢出声。请仙师附耳过来,出小吏之口,入仙师之耳,才算是个妥帖法子。”
仙术士摆了摆手,叹息道:“都说狐性多疑,渡河听冰,不料龟性多疑,还在狐狸之上。罢了,本官也不要你说,倒是本官替你说了吧,可是《老子铭》中‘太一紫房,道成化身’八个字?”
这“太一紫房,道成化身”八字一出,倒将乌老翁惊得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忙问道:“这八字,仙师却是如何知道?”
这时候,蛤蟆王超总算是找到一个插嘴机会,得意道:“乌老先生,只怕你还不知道,我这位主公数月前,可是在槐里县斩了那贺兰公的外室地夷夫人。这点隐秘,也是那地夷夫人魂飞魄散前泄漏出来,却还难为你当成个宝来献!”
乌老翁听了,低下头想了想,似是下了绝大决心,方才咬牙道:“瞒者瞒不识,既然仙师已然有了些线索,小吏也便不隐瞒了。仙师可知道,这‘太一紫房,道成化身’八字,背后还有一桩绝大隐秘?”
这一次,乌老翁不再玩弄话术,径直道:“昔日太上道祖西出函谷关,关令尹喜夜观天象,见得紫气东来,知是道祖降临,跪请收录。太上见他至诚,传下德、道二篇,便是道门所传道德经了。”
魏野点头,这段掌故,不论是不是道门中人,大都耳熟能详。
乌老翁又道:“然而西凉地界,鬼神之中,别有一番传言。道是当日尹喜得传灵文,欢喜踊跃,相随道祖出了函谷关,直行到流沙之西。那尹喜此时尚未得道,还是凡胎,再难前行。道祖便指点他从流沙之西,径入太一紫房,遍参琅书琼章,方才成其仙道。那太一紫房,便是太上道祖所封的一处世外洞天,其中有五方制劫真文、灵宝驱神之印、三洞斩魔之剑,更有仙宫万重,灵药无数,不论人神妖鬼,能入其中,便能上参无上功果。自尹喜飞升之后,太一紫房重又封起,以待有缘也。”
魏野闻言,不禁一哂:“你大概是想说,那贺兰公,八成就是找到了太一紫房所在,却又不得其门而入,索性就征发了凉州各部鬼神,随他一同攻打太一紫房。”
乌老翁认真答道:“若仅仅是西凉各部地祇被征发,小吏还不敢做如此想。然而贺兰公这些年里,年年向并州、益州诸神广发邀请。不但如此,还关照这些新来的神军要将沿途的山精野怪统统征发为神兵。仙师试想,若是与西域那些胡神征战,只凉州诸神,都足够了。贺兰公又征发这许多山精野怪,只怕是早已杀去安息、大秦,怎会还留在西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