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也不好说什么了,不出声了。文瘸子叫来喜抬起那个盒子,他拿起那些东西,朝着前阵寻的地方走去。
文瘸子给润成讲完他当年在陕西的这个事,就想睡觉了。八十多岁的人了,白天折腾上一天,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可是跟前的后生家一点儿也不困,还在那里问长问短:文爷爷,你说你和什么来喜把这个盒子给埋了,就算是没事了?
文瘸子:还能有什么事?这个人不管是死的冤屈不冤屈,哪怕就是被砍了脑袋,也不是吴家塬人的错。再说这村子里的人还是他的部下的后代,他也不该闹腾。还有,这个墓子一看就是多少代以前的老墓子了。哪怕是有鬼,也早走了!
润成:怎么就能看出来老墓子还是新墓子?
文瘸子:这还不简单,要是皮肉还多多少少有些,棺材还有个架子,应该年代就不算远,像是这种连棺材板都烂的看不见了,骨头上没有一点点皮肉光,淡淡的,也没有烂的剩下的衣裳片片,土实埋了的骨头,那就是年代多了。
润成:那有没有埋了没多少年,就烂的什么也不剩的?还有没有那种埋了很多代,骨殖还要什么有什么的墓子?
文瘸子:这种事确实有,不过不是很多。我年轻到处走的时候,听人们说过。我师父也给我说过,可是我没有见过。我给人家们看风水也就是选选地方,排置排置不干不净。这挖开墓子的营生,一辈子也就干过这么一回。今儿白天的这个事吧,跟我说的吴家塬的事差不多。死者为大,活人是要让着死人,可是天地间总有个理字,就是人死了变成鬼也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咱爷俩给他都摆好了,放好了。他还能有什么不得爽的?
润成算是听明白了。还想问,看见文瘸子已经快睡着了,也不问了。
睡了也没多长功夫,润成就叫大楞给叫起来了。他叫文瘸子多睡上一阵阵,可是人老了,觉也少了,也起来了。
原来是队里又有营生干了:本来官庄的学堂是在个空窑里办的,可是窑时间长了,老往下塌土,人们也就不敢叫娃娃们去了。
书是还要念的。虽说学堂里现在教的都是什么红本本里头的话了,可毕竟是长文化的事,不能含糊。庄里人还是觉见娃娃们去念的好。更何况这群半大娃娃们不念书,一天价得给惹多少祸?
可是如今窑不敢叫娃娃们用了,总得找个地方吧。有人就来寻大楞想办法。说是敢不敢叫娃娃们到弓家老院子里头去念书。
大楞一听就火了:疯了你?要去你家娃娃去!
可是总得找个地方吧。有人提议到老爷庙那个窑里头行不行。
大楞一想,这个鬼地方活人不能占,不能随便去,那个老爷庙算是神仙的地方,神仙总不能也和活人过不去吧?
这几天,大楞就开始张罗腾空老爷庙里头放的干草什么的,再拾掇拾掇,叫娃娃们搬过去。本来要不是宝成这个事一闹,文瘸子一来,这营生早就干完了。
所以文瘸子这边一干得差不多了,大楞就叫着庄里人开始往开腾老爷庙。这回的营生有些算是二平能干的,润成是木匠的徒弟,自然也得去搭手干。
一群壮劳力早早趁着凉快就开始干了,文瘸子到大楞家吃完棒面糊糊就酸菜后,为了躲宝成和进成对前一天事情的问询,就出来了。他背着手走着,不知不觉得到了那个叫老爷庙的地方。
老爷庙在官庄这稀稀拉拉的住户中间,也就是独眼的窑洞。里头的“老爷”也看不清楚是哪路神仙,身子也剩下半个了,颜色跌的也没啥了,不注意会以为就是块泥疙瘩。因为空着也就空着,大楞叫人们把些怕雨淋湿的东西、干草什么的房子里头。平常里头塞的满满的,好像是人们早就忘了这里头有个半圪节的老爷。
人们在大楞的招呼下,开始往出搬东西。种地用到的家伙什,都抬到弓家老院子的东房西方里,一些长条的放在房檐底下。至于干草,也没必要存着了。现在是夏天,牲口有的是青草吃,大不了到了秋里多捆些干草。于是这陈年的干草就被乱七八糟扔在地上。
宝成带着进成,和一群半大娃子,把干草解开铺了一地,在上头翻跟头、摔跤,玩了起来。
窑里的人们把东西腾出来以后,开始拾掇地上头。也不知道是谁先一撅头上去,把个老爷像从老砖台子上给勾下来了。泥疙瘩的像跌下来就摔成了一圪堆。人们也没有在意,开始铲土往沟里倒。
其实这个独眼窑洞里也没什么要拾掇的,就是腾开地方,打扫干净。把原来学堂里的桌椅板凳给娃娃们搬过去就行了。二平带着润成给窑洞好歹做了个门,把窗户整罗了一下。剩下的就是叫张老师带着娃娃们往窗框子上糊纸了。这大楞要张罗的活儿就算是干完了。
张老师叫娃娃们过去,就剩下宝成和进成还在那里比赛翻跟头。大楞骂了一句:赶紧给我滚过去做营生去!他不想叫人们看见队长家的娃子就能不干。
宝成先走了,进成还在耍,嘴里还说,再翻几个,再翻几个就过去。也不知道是翻了几个,人们也没注意,进成就开始翻着朝沟边边过去了!
文瘸子大叫一声:干什么去,站住!你跟个小娃娃过不去?
谁也没闹清楚文瘸子在冲着谁叫唤。等大家都回过头来的时候,文瘸子已经死死地拽住进成的手腕子。
而进成脸上出着汗,两只眼就像鬼样瞪着文瘸子,嘴里嘶嘶的。他看见拽不脱文瘸子的手,就开始张嘴咬。
进成一口上去,文瘸子的手上就出来血了。
文瘸子抬起另一只手,照着进成的脸就是个耳光子过去了。在人们目瞪口呆中,进成被扇到了沟边上,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