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兰遮着兰草帘子卦馆,卦馆门楣上挂着书有“归一”两个墨色大字的牌匾,此时此刻杨玉绫真正直观地意识到,自她重生以后,一切都已变得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是啊,她嫁给了自己期待她嫁的那个人。但杀妻虐妻的晋郡王待她却意外地好,自从来到无涯镇,随便哪里一打听,都能听到关于小程先生和小李郡王之间的种种。
他们亲密无间,他们温馨和美,他们善良随和,他体贴,她爽朗,他如山间一株松柏苍苍而立,她便如一脉清泉脉脉静淌。世间有千万种相处的方式,他们之间无疑是平淡美好的那一种,便只是远远听着都令人妒忌,倘若天天见着,叫她如何甘心。
紫藤花初见一抹淡紫在架子下,长长如帘幕一般的枝叶花蕾垂落,穿行其间,不时要挑开花藤。杨玉绫走在后面,撩开藤蔓时她眼前是一抹曼妙的霞红,重于绯浓于粉,带着几分橙黄的暖调,似乎能温暖人心一般:“尧妹妹身段儿还是这般窈窕纤弱,到底是没生过孩子,待得四年后尧妹妹生了孩子,想必这腰怎么也得宽上几寸。”
宽上几寸,这个不是很要紧,现在她这小腰肢儿,真的相当相当纤细,跟她的胸一样,可以忽略不计。不过,这两年正在渐渐长开,倒也不用太过着急,发育迟没办法。但是为什么是四年,不是三年不是五年不是七年八年,难道她非得四年后才能有孩子。
噢,不对,有孩子就要感谢老天爷了,管他是几年后。一瞬间程帛尧就想抱着杨玉绫狠狠啃几口表示喜欢,不过也不对啊,什么都不一样了,连她皮儿里装的灵魂都不一样了,这生孩子的事还能一样么。算了,抱着美好的期待呗:“姐姐你坐,宝琅,去沏壶茉香片来。可惜姐姐早来了些时候,要不然能赶上云露茶,道院一年只采春季这一茬,由来存不下多少,也就没法用云露来招待姐姐了,姐姐见谅。”
犹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很愉快,但这时两人又是笑脸对笑脸,倒真像是几年没见的闺中好姐妹一样。
坐在紫藤花下,泉水井边,宝琅取了井里的水来烹茶。这说是井水,其实是地下泉,总共有三股,一股如滚水开汤一般滚着花儿,一股细细如一线珍珠般不时滚着上来,余下的一股却是时隐时现。井砖上秋天苔藓干时能看到三眼井的字样,还有一行活水烹茶,妙品天成。
“尧妹妹,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么?”听着程帛尧给她讲水讲茶,杨玉绫嘴角盛开着如春花齐绽一般的笑,经风历雨愈发带着几分冶艳之姿。
还能是为什么,没事儿给她找点事,有事就给她再添得烦恼,杨玉绫就是典型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我如今事事都平静安和,好奇心也减去了许多,姐姐,我们之间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姐姐若是来瞧我的,虽则我们之间曾有过不愉快,但故人相见好好招待一番自是少不了的。但姐姐若是依旧要我为那些我不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姐姐应当明白,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偶尔也愿意吃点小亏,可太吃亏的事儿定然不肯。”
端起茶抿一口,清清淡淡带着***的甘醇香气,杨玉绫敛去脸边的笑意看向程帛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重活一世,却依然处处落于你之后。昔年你不过是闺阁中骄傲不经风雨的娇花软草,我重活了,你却也不再是你了,诗词琴画哪一样你喜欢过,其实你不是她,对不对。”
“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我,姐姐还要我怎么说。我道家倒是有夺舍之说,但我舍生来就是我,又怎能算夺舍呢,至于说孤魂上身,那更是无稽之谈。”程帛尧心说我虽然没有自己在程妈子*里的印象,但待到满月那日睁开眼便是我,谁又能说我是夺舍,是孤魂。
杨玉绫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她此刻愈发坚信自己的猜测。就是生来就如此又怎么样,她横竖不再是自己重活之前的那个程帛尧了。只恨自己前世有仇不能当面报,留待今生,就是要报也报不到正主了:“可就算你不是她了,我还是恨你呐。不管你是谁,生来便是国公府邸,得一双出色兄长,出入王侯之家而不需卑躬屈膝,也不必因出身而委屈自己。尧妹妹可想知道,你的夫君晋郡王殿下,原本应取的是谁,又有怎么样的一生。”
摇摇头,程帛尧说:“那一生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只需要这一生他有我,而我有他,如此便足够了。人还是活得糊涂一点,简单一点好,这样爱恨也糊涂,是非都简单,多好。姐姐,同为女人,最后再劝一句——牢骚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有机会好好活着就往好了活,老盯着我,且不说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打击死,就说我真被你打击死了,你觉得你的余生能好过吗?”
“尧妹妹这是威胁我吗?”杨玉绫自从见到程帛尧后,笑脸儿就没停下来过,且是越笑越灿烂,越笑越有几分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