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两位太医领了新君旨意,前往安国侯府,一位为安暗侯章敬诊治脚伤,另一位则去为安国侯夫人沈氏复诊。后者是带了一个小内侍同行的,把脉过后,嘱咐了几句话,便提出圣上赐了不少药下来,示意沈氏派出亲信大丫头随自己去交接一番,还说:“那些药都是非常难得的,一向专供大内所用。
圣上关怀夫人,方才特地赐下,因有好几种药,药性又各不相同,若是弄错了,就太可惜了。夫人派一位姑娘随我去认一认,细细记下,也免得出了差错。”
沈氏为皇帝外甥的重视而感到心情愉快,笑着指派了翠园随他前去:“可要记清楚了。”翠园应声,随那位太医走了,至于与他同行的小内侍,则留下来向沈氏转达“圣上的几句问候”。
没有人知道,当这两位太医回宫复旨后,那名小内侍与大内总管胡四海作了一番交谈,接着后者便去见了新君朱文至。
朱文至问:“姨母都说什么了?她可有说......有说....”他面带犹疑。
胡四海低声回禀道:“安国侯夫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事实上……她已经很久不管府中事务了,听说连侯爷也很少见到。”
朱文至一惊:“什么?可是安国侯每日都跟朕说她在家很好,只是身体虚弱。她是上回进宫时过于劳累,以致于回府之后就犯了旧病,连朕接着颁下的圣旨都无法亲自去接。朕怕她病情再有反复,才不再宣她进宫的。安国侯若是很少见她.那他每天说的又是什么?!”
胡四海眉头动了动,嘴角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嘲意,但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安国侯夫人没有理由说谎,看来是安国侯在欺君了。安国侯夫人埋怨,说安国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人,那新欢陷害她,侯爷却不惩罚真凶,反而将蒙冤的她关了起来,不许出院子的门……”
朱文至眉头一皱:“这不对啊.如果说姨父不让姨母出院门,那你昨日又怎会在前院见到她?再说,安国侯的新欢,莫非是指袁先生的女儿?袁先生是方正博学之人,他的女儿也一向出了名的贤良,怎会陷害姨母呢?”他看向胡四海:“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四海便道:“小张子说,他听了安国侯夫人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对,退出来后便特地寻了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打听.又问了侯府里的管家,得知夫人说的被新欢陷害而蒙冤那件事,其实是指侯爷一个有孕的姨娘差点儿小产,侯爷彻查府中,却发现是夫人下的手,人证物证皆全,除了夫人自己,连夫人亲生的儿女都认为是她做的。侯爷为防家丑外扬,便借口说夫人病重,让她在院中静养.不让她插手府中事务,家务就交由大姑娘与袁姨娘代管。至于昨日,是因为老侯爷要离府.侯爷觉得夫人身为儿媳,理应出面相送,才早早吩咐了,放她出来的。”
朱文至一时无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悼仁太子妃沈氏。容不下妾室与庶子女,难道是沈家姐妹的通病么?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会在追封生父为皇帝后,迟迟不敢追封生母为后呢?哪怕是明知道弟弟朱文考平安逃出了生天.生母沈氏并没有犯下逼死庶子的罪过.他也依然不敢。因为弟弟不肯恢复自己的身份,而整个宗室的人都知道当年祖父承兴帝曾经因沈氏逼杀庶子而斥责她不配为储妃.甚至不许她以太子妃的名份葬入皇陵,只称她为“沈氏”.外头的人叫她太子妃,不过是看在悼仁太子份上而已。若他以儿子的身份执意追封,也就意味着他要违逆祖父的遗愿。
而现在,大姨母沈氏,又做出了同样的事。他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怀疑,更何况章家人已经拿到了证据,连沈氏的亲生儿女都没有提出异朱文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这件事是章家的家务事,既然安国侯保住了姨母的名声,不让外人得知她做了什么,朕也无意插手他家内务。”
“是。”胡四海低头应了,旋即又问“安国侯夫人既然不知,那圣上…...”
朱文至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撑着额头:“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日朕另派了人去南乡侯府问老侯爷,他说......他搬回旧宅,只是因为想念故居,至于那个传言,也只是因为觉得搬家无须太过劳师动众,况且他长子刚刚摔了脚,其家人想必正忙乱,无暇顾及他也在情理之中。至于他当着你的面问安国侯的那两句话,他则是说....…安国侯只是惧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胡四海挑挑眉:“圣上,安国侯乃是武将,还曾经在辽东边境抵挡蒙古大军,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惧怕过。”
“朕知道。”朱文至闭上了眼“若他真有顾虑,大可以跟朕直说。无论如何,章家对朕有大恩,姨母更是救了朕的性命,他既是章家长子,又是姨母的丈夫,朕又怎会因他不愿接受任命就怪罪于他?何必如此…...故意摔马受伤,万一伤势有个好歹,我大明岂不是少了一员猛将?”
胡四海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一直沉默,便试探地问了声:“皇上?”
朱文至睁开了眼:“没事,朕只是有些失望,他原来没有朕想象中的那么好,对父不孝,对兄弟不悌,又畏惧旁人的非议而不敢接掌大任,他难道就没想过,姨祖父和表叔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正是该好好享享福气的时候么?还有朕初登大位,朝中大臣不是建文时留下的.就是先帝在时用过的,朕处处受制,寸步难行,本来有意倚重燕王叔,可那些老臣又让朕提防燕王叔有异心......真是烦透了!姨父本是最合适的一个,没人能挑出不妥来,为何他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脱逃?朕好不容易才为他争取到这个位子!”
他说得有些激动,脸色都涨红了,胡四海连忙跪下:“圣上熄怒。朝中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大臣.圣上并不是只有一人可用。”
“可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他而已!”朱文至拍桌“朝中虽有不少名册,但多数人与燕王叔亲厚,那些老臣总是提防着他们,他们推荐的人选不是才能平庸、空有忠心,就是在当年父亲惨死后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朕怎能将军政大权交到那种人手里?!原本还有常家两位长辈,可他们如今还在西北坐镇,尚未回京。除了安国侯.还有谁有足够的才干与份量?!”
胡四海小声提醒他:“您忘了,南乡侯也是武将出身,他还有两个儿子,都是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