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墨抱着哥儿坐在里面,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就呵斥道:“小猴崽子,有现在这话说得,当初怎么伸得出手来,接姨娘的银钱东西?多少好处得了去,叫你办些事,你就偏有这些屁话,糊鬼呢!”
长新料不到这里又讨一场骂,弄了个里外不是人,一时生起气来,也不再开口,咕嘟着嘴,干站在屋檐下。
姿姨娘见外头没声音,出来一瞧,倒自乐了:“看你这酸样!叫丫头衬了几句就这般拿腔作调的起来?没出息劲儿!”
长新一肚子不满,遂抱怨道:“姨娘这是怎么说呢?你这里要问,他那里不发话,只拿我们在中间搪塞着,成了个猪八戒照镜子了!”
绮墨屋里听见,扑哧笑出声来:“看你脸上那鼻子,朝天的两个大窟窿!就叫你一声猪二哥,也不算白冤枉了你!”
长新气得冲里面翻了个白眼,正待回嘴,姿姨娘笑着向他嘴里塞了块芋头蜜粉糕,劝道:“园子里的丫头都是牙尖嘴利的,你长年在外不知道,就担待她些吧!”
长新哼了一声,嘴里动了几下,将那糕吞里肚里,觉得味道很不坏,香甜柔糯,这就觉得意犹未尽,当下恬着脸问道:“这糕不错,姨娘还有吗?再赏小的一块尝尝吧!才吃得快,几乎没品出滋味来,这回容我细品,也啧出个味来才是。”
姿姨娘闻言,端出一碟子来,长新道声有劳,接过手来大吞,绮墨又说话了:“才说你是八戒你还犟嘴,看你现在这样,不正是老猪吃人参果么?”
姿姨娘回身嗔了一眼,方才止住她说笑,长新嘴里有了美食,也就太计较,只管吃着,并不理会。
姿姨娘见其吃得差不多了,遂又接过空盘子,随即又递上杯热茶,口中还问:“够了没有?”
长新忙不迭地回答:“够了够了,才我已经吃过一碗饭,二个卷酥饼了,再这几块糕下去,尽够了。”
姿姨娘说道:“中午可得多用些,看这情形,晚上还不知到哪里落脚呢!天又不好,还只管那里傻着不动身。”
长新喝口热茶下去,连叫舒服,听见她的话,便回道:“这点姨娘倒不必担心,听长岭大哥说,前头不过几十里,就有个城镇,老爷中午这里歇下时,就叫人去那边打点下了,人已回来,说是当地官员已备下小园一座,大爷今晚便预备在那里安歇。”
棋姿一听便觉诧异:“大爷出门,从来都是快行疾奔,到得哪里歇哪里,从来没听过要特意备下地方,只求一晚的。”
长新见说,撇了她一眼,心想你不过跟大爷出过一趟门,就说得跟老跟班似的。不过她的话原也不错,自己跟了大爷,的确从不曾见对方这样刻意停留过。
“姨娘说得有理,我跟大爷时日不短,长岭大哥就更不用说,自小就跟着爷的,就连他都没见大爷这般行事过。从来由京里回家,又或是离家去京里,大爷皆是吃在车上,晚间不过驿站歇息,若说特为让地方上的官员为自己预备下处,这还是头一遭呢!”长新的话,字字打在姿姨娘心上,她清楚明白,儒荣现在这样做的理由,就如让她吩咐厨房里一夜不休地做出路菜来一样,只怕委屈了那个到现在都不肯下车来的丫头,就只是怕委屈了她。
为了她一个人,安大爷不惜麻烦得罪所有人,就为了她子规,安大爷平日里多么尊贵高华的一个人,甘愿屈身雨里,为她做牛做马,要汤要茶。
长岭默默站在院门口,嘴里叼着烟袋,时不时向空中吐出个小烟圈,看似悠闲得很。大爷这不是自打罪受吗?长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懂得个屁!他在心里这样回答。
才儒荣过来吩咐他送东西去车边时,脸上的神情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紧张,激动,还有,幸福与甜蜜。
他跟了儒荣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对方有这么人性的表示,现在儒荣不是安家大爷,也不是当朝一品安尚书,他只是个陷入爱河的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甘愿做一切卑贱低下的事,别人怎么想,他根本不去理会。
大爷总算也活得像个人样了,长岭一边满意地笑着,一边又吐出个完整可爱的小烟圈来,看它飘飘荡荡,散进潮湿冰冷的空气里去。大爷现在不再是个只会筹谋权术,玩弄心机的宦海老手了,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了那个叫子规的丫头,他从僵硬而无知无觉的半死状态里,活了过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子规那丫头倒是做了件好事,长岭心想,受罪?受什么罪?你们见大爷是在受罪,我看哪,他心里享福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