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先不答话,过后见里间地下,放着个硕大的香笼,花样精致,镂空华丽,方才微微笑了,便对子规道:“看来你是用了心思的。”
子规顺着她眼光看去,也笑了,哦了一声,接着又道:“还不止呢,床上被里,我特意还放了一只银香球,若熏上好香,当真是清香芬馥,暧意融融了。这里不比江南家里,北地苦寒,夜里一人独眠,只怕要冷,所以妹妹特意为奶奶预备下这东西,大奶奶若还嫌不够,地下亦可多拢几个火盆。”
宁娥听见独眠二字,猛地将目光打到子规身上,后者却笑如春花,毫不在意,正面与其相对。
“这么说,大爷夜夜与你相伴了?怪道听人说,大爷近日多有消瘦了。”宁娥脸色微变,书桐看在眼里,于是替主出头,有意挤兑子规。
“消瘦?这是哪里来的闲话?大爷总说,吃过我小厨房里的菜,不见我肚子变大,倒叫他腹部渐长呢。”子规宝靥微红,梨涡欲笑,轻轻便将书桐的话挡了回去,“不过也难怪,奶奶有多日不曾见到大爷了,说句实在的,旁人闲话听不得,眼见才是为实呢!”
书桐两颊绯红,落败而退。
宁娥深深注视子规,心里直感这丫头再非昔日自己身边小鬟,实在是不可小譃。
子规知道也差不多了,遂扶住杜鹃起身,又软语道:“既然无事,请大奶奶更衣略歇,我与梅姐姐,姿姐姐在琼月楼上,等大奶奶入席。“
“大爷呢!”宁娥见子规欲离开,赶紧追问一句。从入门开始,她最想见的人,始终是他,可落进她眼里的,却时时都是子规。
“大爷说了,中午在赵大人家中,有要事相商,就不回来了。请奶奶自便,有很要紧的事,下午回来再说,若没有,请奶奶不用特意请好了。”子规丢下这无情无义的一句话,不再理会屋里人,掉脸就走。
甚好!她边走边想,就要你俩人闹出来,那才好呢!架桥拨火,便是我子规如今要做的事。好在,这事并不太难,儒荣对周家,对宁娥,早是一腔不满,只需子规略点缀几下,便有燎原之势。
宁娥眼睁睁望子规走远,待其身影消尽,书桐立刻上前,怒气冲冲道:“这丫头也太狂妄了!也不想想,当日是谁提携她的?眼珠长到头顶上了,还看得见别人吗?”
宁娥看也不看她,冷冷道:“谁提携她的?左右这屋里没人提携过她。她能记得好?忘了临走时大爷如何跟我闹得?她能记得好?”
书桐闹了个满面通红,嘴张了张,终于没说出话来。
“叫她得意去!她无非是仰仗肚子里那块肉罢了。日子长呢,怀胎十月,天天都有可能出事,她才多久?这园子这么大,人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意外?再说,”宁娥话到这里,想起儒荣,心里恨出火来,“安家自己还得事忙呢!她算什么?!什么时候,一个小毛丫头也翻不了天!”
子规慢慢沿小路走着,正午回暖的日头发出微弱光辉,将池中寒冰反射出光来,璀璨绚烂,片刻光华,子规冷冷地想,终究逃不掉消融无迹,就让你洌滟片刻又如何?
儒荣早知宁娥将于今日到家,他不想见她,连带其兰也不想见。前者是因为厌恶,后者,则是因为不忍。
他很知道,自己与父亲将送其兰去的,是个什么地方。他尽过努力,可父亲总也不许,刚愎自用,强硬不肯退让,他没法子,唯有顺从。
其兰呢?除了顺从,她更没有别的办法,出路。哦也许,她可以求命运,求菩萨,叫她在火炕里,能过得不那么煎熬,能不被焚烧得太过犀利,能用自己的生命,来多尽些女儿的孝道。
儒荣便于今日躲了出去,他知道这是懦夫行为,不过子规答应他,由她来接待宁娥,叫他安心出来消散一天。他感激,他甚觉窝心,若不是身份受限,子规必是位贤妻!最近他不止一次这样想来。
等将周家那件东西拿到手后,我便可以不再顾忌了。儒荣再一次下定决心,为了子规,为了她在肚子里的孩儿,也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他要搏一搏。
琼月楼上,棋姿与梅香正自等得心焦,闻听楼梯声响起,二人站起相迎,皆以为是子规,不料竟是宁娥,扶住书桐缓步上来。
“大奶奶这么快到了?”梅香嘴快手更快,赶在棋姿前面窜至宁娥面前,小心扶其上来最后一级,又道:“园子里路可还好走?前些日子才下过场雪,只怕路滑。不过大奶奶到底稳重,更衣抖灰的,竟比青妹妹还快,她现在还没到呢!”
书桐听见,哼一声,又鄙夷道:“这就是她的规矩?大奶奶倒先到了,她还叫人候着?想是现在身娇体贵,眼里就没有旁人,连大奶奶都不在她法眼内了。”
棋姿正要开口,却忽见子规无声从楼梯间上来,于是便将话缩回口内,却冲宁娥背后笑了笑道:“青妹妹来了?倒一点儿声响没有。”
众人正说得热闹,听得棋姿这话,皆吃一大惊,宁娥回身看去,亦笑道:“妹妹来了?怎么脚步轻成这样?跟只猫似的。”
子规不出声,待上来站稳后,方扶住腰,又喘口气,方才回话道:“大奶奶,青儿失礼了!不过不是存心,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身子沉重,想快也不能够,路上且滑,我只说快快,身边这几个丫头一人不许,说是大爷的话,有了闪失,只怕受不起重罚,我被她们吵得心烦,只好依了,慢慢走过来,这就落在大奶奶后头了。杜鹃,瘦雪,你俩且看如今,要待怎样?大奶奶生了气,我只打你二人!”(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