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边渐渐泛起了一点灰蒙蒙的鱼肚白,屋子里不过略微从窗户纸上透进了一点天青色,小小孩儿在熟睡中蓦然被人晃醒,不由懵懂睁眼怔怔地看向身边。
“哥儿快醒醒,天就快亮了,咱们得去给奶奶请安,昨儿咱们说好的,可还记得了?”
面前的大丫鬟正轻声细语地哄他,一面手脚麻利地给他穿衣服,正是董惜云的瑜哥儿和碧草。
瑜哥儿虽然还是困极,可听了碧草的话之后立刻便振奋了起来。
“碧草,你说新奶奶会喜欢我们吗?昨天我偷偷趴在窗户上瞧她,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就像我娘。”
小娃儿瘦削却极清俊的小脸红扑扑的,碧草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尖,“哥儿她像你母亲?”
瑜哥儿煞有介事地答道你不是说我娘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吗?新奶奶就最好看。”
听了小孩子童言无忌的话,碧草不由心头一酸,忙笑呵呵地点点头,并仔细给他穿起棉鞋。
“哥儿第一眼就与新奶奶投缘是好事儿,只要你听话,新奶奶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多少说得有些言不由衷,听说这新奶奶是大太太亲眼相中的,人品想必不俗,不过能在这府里生存下去的人,只有张光鲜的面皮子可不能,但凡懂得一点半点察言观色的人,在琢磨出老爷太太并大爷对哥儿的态度之后,只怕都不会对他喜欢。
毕竟是前头人留下的孩子,不求她喜欢,只要别顺着众人多踩下来几脚就算是万幸了。
碧草思忖着眉头深锁,不多时便听见喜鹊隔着窗户低声招呼,“碧草,奶奶起了。”
“了,哥儿这就,劳烦。”
碧草答应着抱起瑜哥儿,跟着给他理好本来就很服帖的头发。
“咱们先去给奶奶请安,回头再吃早饭可好?若在奶奶那儿看到好吃的,那不是给咱们的,哥儿可千万不能拿。”
碧草的声音柔柔的,可瑜哥儿的身子却跟着她的话狠狠打了个颤,浓浓的睫毛微微垂下,“她……她也会打瑜儿么?”
想起旧事碧草不由恨得牙痒痒,家里吃饭一向是各方自吃的,可大房里并没有正房奶奶,所以房中各人也并不在一处吃饭。
娴儿母女关起门来每日肥鸡肥鹅吃香喝辣,可送来他们这屋里的不是青菜就是豆腐,饿是饿不死,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怜一个公侯家族的小,竟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
去年中秋的时候大厨房里做了鲜肉松子月饼,管事婆子上上下下连三等丫头的房里都分遍了,却独独“忘了”他们,孩子看着琼姐儿做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吃得香甜,却并不敢招惹她,只有躲在柱子后头悄悄吞口水。
后来秀珠不知又端来了好吃的,哄她跟她回屋里吃去别吹了风着凉,那孩子便将手里剩下的一点月饼皮子丢在了石凳上跟着跑了,瑜哥儿早上喝了一大碗稀粥,不一会儿就饿了,见四周并没别人,便跑捡着吃了起来。
其实肉馅儿早给琼姐儿吃完了,不过皮子上还有一点子肉香,倒把瑜哥儿吃得狼吞虎咽心满意足的。
谁琼姐儿一个人吃时不稀罕,一回头见有人吃她的,当即就不肯干了,冲出来一头将瑜哥儿撞翻在地又打又踹。
两个孩子虽说同岁,可一个高高壮壮一个又瘦又小,瑜哥儿哪里敌得过她的力气,等丫头们慌得喊来了王的陪房郑兴旺家的,瑜哥儿的眼角嘴边都已经被打出血来了。
娴儿趁乱狠狠甩了瑜哥儿好几个大耳刮子,孩子的脸立刻就肿得小山一样高。
到了王跟前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孩子们淘气,这也值得当件大事似的来回我”,不说琼姐儿霸道,却责备瑜哥儿好吃的没吃过,偏故意往下流里走给家里丢人给长辈添堵,是个黑心肠的孩子。
一个四岁的孩子浑身瘀伤血污,也没人说给请个大夫瞧瞧,反倒罚他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从那以后瑜哥儿的胆子便更小了,话也越发少了,碧草喂他的便吃,若一时碧草被支使出去干别的耽误了吃饭,他便饿一顿。
喜鹊偶尔悄悄塞点上头吃剩下来赏给丫鬟们的点心,他也死都不敢要,嘴里说不饿,眼睛却憋得红红的。
显然这事儿瑜哥儿牢牢记着,听见碧草如此这般嘱咐他,立刻就想起了琼姐儿恶狠狠的拳头和她姨娘火辣辣的巴掌。
“碧草,家里没人喜欢咱们,太太和父亲不喜欢,新奶奶也不喜欢,是不是?”
两个人已经出了门,瑜哥儿忽然窝在碧草怀里闷声发问,碧草的步子微微一顿,回答他的只有她无声的叹息和轻轻落在后背上的拍抚。
贺锦年一觉醒来只觉得屋子里既暖又香,屏风外头有人影攒动,一个婀娜的身影俏生生地站着,有人弯着腰整理她背后的衣饰,有人跪在地上整理她的裙子。
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大爷醒了,那身影闻声而动,立时便提起裙子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贺锦年一下子看得出了神,这才想起来昨晚与他*宵一度的并不是宠爱已久的娴儿,如今他已经有新奶奶了。
白兰和翠玉捧着铜盆、瓷杯等洗漱之物一前一后掀帘子进来,董惜云很自然地接到手里,走到贺锦年身边笑吟吟地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