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沐思绮本来就是随口找的借口而已,被他戳破本来就有几分抹不开面子,被他取笑了。心里便恼了他,哼了一声道,“再大也没你我大。在我面前还是个孩子。孩子本来就要疼着,要护着,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就算日后碧儿当家,也得尊我一声母亲,看我对文儿好。只会心里高兴,哪里你这般小心眼儿。”说着还丢个他一个“你那小心眼儿,老娘看得分明”的眼神儿。
叶二舅假意咳嗽几声,正色道:“太太说得对。以后可要好生疼惜你肚子里这个,这个也是你儿子。”
“去,去。一边去。”沐思绮推了叶二舅一把,却未能推动。知道他又要闹自己,她怀着孕。精神不济,心里懈怠得很。沐思绮不想随他疯,便打了几个哈欠,做出一副想要睡觉的模样来。
瞧沐思绮如此,叶二舅也歇了心思。陪着她闹,本就是为了分她的心。转移她过度对沐芝兰的关注。忻城公主的事情确实有蹊跷,若是深挖下去,只怕会让沐思绮更劳神。如今沐芝兰生死不明,再让她忧虑那些事情,只怕她心都操碎了都于事无补。倒不如让她好生养胎,外面的那些个事情,自有他这个男人去应付的。
叶二舅正要扶着沐思绮休息,丫鬟传话道:“太太,老爷,大少爷来了。”
沐思绮打起精神为叶二舅整理衣衫,她半躺在榻上,叶二舅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看起来很有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样子。沐思绮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眼角泛着笑意,冲外面道:“文儿吗?进来吧。”
若是沐芝兰见到此时的叶少文,定会大呼:“表哥,你吃添加剂了吗?怎么长这么快。”
不过月余,叶少文又长高了好几公分,更显得身量欣长,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瘦弱了,看上去有点像竹竿。倒不是有谁饿着了他,而是如今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表姨家似乎也不大太平。前些时候,表姨家来信,说表姨身体不大好,暗含希冀叶少文与阮青碧尽早成家的意思。沐思绮与叶二舅一向开明,便询问了他的意思,叶少文起初还有些羞怯,后来见沐思绮和叶二舅真打算让他自己做主,才大起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道,如今叶二舅既然不希望他走文官之途,想要靠军功成事,还是早些成家,传宗接代,以便子嗣相继,宗室有妇。
他们这边刚打好商量,信还没写,这叶家大房与二房便闹了矛盾,传到叶少文表姨家。表姨夫信未写,连个中间人来说一声都没有,直接寻了媒人退了婚。姻亲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闹成这般,自然是只能散了。可阮家也太过欺人了,叶少文到底年少有些冲动了,背着叶二舅去外家把此事捅了出来。
外家已经没了外祖父母,只有舅舅也是隔了肚子的,是个不亲的。那舅舅不但不为叶少文扶理,还说叶少文胡闹,定然是沐思绮怂恿的。而且那舅舅一再诋毁沐思绮,大意是,自从叶家再娶了沐思绮进门,叶家就变得小气了,不大愿意把他们当做正经亲戚。
叶少文的母亲去世时,叶少文年纪也不小了,能辨别是非了。他清楚地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不大乐意把与这舅舅当正经亲戚走。母亲说,这舅舅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是个喂不熟的。舅舅好吃懒做,舅妈惯爱打秋风。母亲活着的时候,舅舅一家没少从叶家捞到好处来。
有些事情,就算是不摆到明面上,叶少文心里也是有底的。虽说心里有些恼怒舅舅不仁义,可到底没太失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他伤神的是阮青碧,听说阮青碧不愿意退婚,为了反抗父亲,竟然要绞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
说实话。叶少文知道阮青碧是自己的未婚妻,但是见面的时候终究不多,感情也是大家传来传去的。他自己倒是没那种朦胧的悸动,只觉得娶阮青碧是一种责任,因为是母亲生前为他订好的。可如今听了阮青碧为了两人的婚事,竟然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情怀。
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刚好查出沐思绮有身孕,他心里烦恼却也不敢如往日那样贸然亲昵。他深知自己毕竟与沐思绮是隔一层的。就如同有人跟他说的那样,沐思绮对他和弟弟不冷不淡那是本分。只要不短他们吃穿,让他们安稳长大就是好的。待他们两个好,那是情分。是沐思绮心正。但是前提是沐思绮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如今沐思绮这个后母将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他和弟弟该如何自处呢?
叶少文很困扰。这些问题竟然不自觉地将他逼入了青春期,逼得他往日的老成持重几乎消失殆尽。若不是最近沐芝兰又出了事情,是有性命之忧的。他只怕会将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可着劲儿地钻牛角尖。
前些天,沐思绮状似无意地找叶少文谈了几句话,感叹时光流逝,跟他回忆他和叶少卿小时候的事情。叶少文心防这才渐渐卸了下来,沐思绮趁机问他对阮青碧的看法。
叶少文道:“自古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表姨夫不认同这门婚事,反倒是结下亲不成,成了仇怨。”
听闻叶少文如此说。沐思绮反倒一番往日的循循善诱,直接了当地问道:“那你对青碧怎么想的?女儿家的名节是至关重要的。你且看她如今因为你跟家里闹僵了,只怕就算寻媒也无甚良媒。或者说只能远嫁他方,要不然就是给高门大户人家做妾室。这姑子是定然做不了一生一世的。”
沐思绮的这一席话着实让叶少文有些发懵,他倒是没想过这些。只觉得结不成婚那就再寻良媒就好了。愣了半晌,他凝眉问道:“母亲。这事儿怎么办?可还有回环余地?倒不是咱们悔婚在先,是表姨夫家悔婚在先。我是无所谓的,其实,其实要说娶碧儿到底比别人强,多少知道一些的。”
沐思绮并未逼着叶少文表态,而是放缓了步子,笑道:“你且好好想想。拿定主意,我和你父亲才好想对策。你切要记住了,此事重大,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若是为了良心安而娶青碧大可不必,他们家不过是为了图财图名,这些都不是问题。若是你是真心喜欢青碧,那以后你就要对人家负责人,一生一世的,都要不离不弃。半道反悔,你作为男子定然是行的,可青碧是女儿家自是比你不得。凡事三思而行,你且想好了。想好了,来跟我说。”
叶少文为此事辗转难眠好几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青碧随着他的心境,时而好时而坏的,弄得他更是不知道如何抉择了。想想还是问了母亲和父亲的意思吧,他们终究是自己的长辈,定然不会存了害自己的心思。哪怕现在沐思绮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与叶少卿也不会与这个孩子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他们已经大了,等到这个长大了,他们也差不多老了。几乎能做这个孩子父辈的人了,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什么的。而且也不会存在争父母的宠爱之类的,年岁相差那么大。改享受的宠溺,他和叶少卿也已经享受过了。
再说,叶二舅这个父亲的人品,叶少文虽说有些时候不大喜欢,可总体来说不会是那种糊涂父亲。他也赌沐思绮不是那种刻薄后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顾他和叶少卿死活的人。
想明白这些厉害关系之后,叶少文有些豁然开朗了。
进了西次间,叶少文与沐思绮和叶二舅见过礼后,得了叶二舅的赐座,沐思绮的赐茶,问道:“母亲今日可好些?”
“好着呢。”沐思绮眉眼带笑,凝望着这个继子,笑道,“文儿瘦了,该是好好注意身体。你这时候正是长身体的,莫要把底子毁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叶少文摩挲着茶杯。笑道:“谢母亲关怀。孩儿以后会记住的。”
沐思绮见他不说来意,只是应承,也不着急,笑道:“单是嘴上记住有什么用呢,得用心才行。你还小,父母能看顾几年,历历儿就大了。要成家立业了,我们就算是想跟着你,也没那个心力儿了。”
叶少文听沐思绮说成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脸颊唰地红了,磕磕巴巴地道:“孩儿,孩儿想好了。”
“想好了?”沐思绮坐起来。秀眸顿时迸发出亮光,微笑道,“你想如何办?”
其实,叶二舅对两人谈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总不好去问两人吧,只好拿眼睛看沐思绮。眼神儿的意思是:“你们在说什么?你最好告诉我,别这么没头没脑的,瞎操心。”
叶少文只顾自己的心情,哪里顾得上叶二舅与沐思绮互动。他剑眉一拧,下定决心一般,目光坚定地看向沐思绮。道:“我想娶青碧。”
“胡闹。”叶二舅冷峻细长的丹凤眼斜视了沐思绮一眼,“阮家既已退婚,此事就此作罢。如此反复。非君子所为。”
叶少文黑眸顿时黯然,有点沮丧地道:“父亲所言……”
未等叶少文说完,沐思绮截住他的话,示意他稍安勿躁,冲着叶二舅微微笑着。有些失望地道:“老爷所言差矣。阮家反复确实非君子所为,而不是咱们。虽说阮家悔婚在前。可青碧是个好姑娘。出去打听一下,平素里在阮家也算得是管家好手。妾身以为作为当家主母,宗妇,确实是上好人选。她又能为婚事抗争,这样的好女子,世间也少有的。”
叶二舅闻言俊目向沐思绮一扫,见沐思绮面容倨傲,颇为倔强,咳嗽一声道:“此女子虽好,却非吾家良媒。文的亲事,我自有定夺。这宗妇,长媳,出了管家理事之外,主要是明晓事理。慧极则伤,情深不寿。且想想如今她母亲几乎病入膏肓,还在家养病,而她为了一己之私,绞了头发去庵子里做姑子。待母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她是不是为了和文儿的婚事才如此激烈反抗,和不一定呢。”
叶二舅是男人,日常在外行走,所得知的消息定然是比沐思绮齐全。而且他又不是个笨蛋,再则说他也没必要害自己的儿子。反而听他这么说,让沐思绮和叶少文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甚至沐思绮觉得这阮青碧透着一丝古怪来。
叶二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在乎再多说几句:“是反抗父亲的悔婚,还是反抗母亲的不愿意悔婚,我看挺难说的。阮家如今攀上了晋王这条线,难道你想在自己后院弄个隐患出来了?姻亲关系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刹那间,沐思绮明白这么回事了。自瘟疫一出,晋王就频频出入太后的慈宁宫,说是伺疾。太后容忍他的同时,却又在冷落宣宗。这里面很显然有政治较量在的,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晋王这是想着走走宣宗的老路子。不过能不能成功,这里面未知数还是很大的。宣宗能坐上龙位,没有太后的扶持不行,单单有太后的扶持也不可能成功。
晋王上位成功与否且不说,朝堂会不会出现纷乱,此时尤为关键。如今天灾*,正好是诸多大臣诟病宣宗的佳机。会不会有一番较量也很难说。太后频频出招,而宣宗却喟然不动,似乎毫无察觉一般,还一日往昔该干嘛干嘛。就比如说这伺疾吧,晋王进宫频频能遇到太后,而宣宗却屡屡碰壁吃软钉子。他去了慈宁宫,不是太后休息了,就是太后精神不济。而皇后谢氏的临产期也将近了,自身也分身乏术,自然没那么多精力去拜会太后。太后廖氏却借此屡屡表达了对谢氏的不满,而朝臣们则提议宣宗选妃,最重要的是从廖氏女子中选妃。
此种境况之下,叶二舅既然已经投靠了宣宗,则就没有第二选择,只能一路走到黑。哪怕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也必须走下去,或者说化死机为活际。穷通穷通,穷则思变,变则求通,通畅才能达。如今叶二舅的境遇已经是到了穷了,能不能达,还是未知数。
叶二舅发了此话,说了他对叶少文的婚事心中有数,沐思绮也不好再争什么。她虽然可怜青碧的处境,但若是青碧真是如同叶二舅所说那般,沐思绮也不会那么圣母,去怜惜一个心机女的。
叶少文听闻父母对他的婚事做了决定,心也就发了下来,一夜无梦,睡得极为踏实。
是晚,天降大雨,可以说是天降泥浆雨。这泥浆雨连下来三天三夜,让本来就备受袭扰的丰都和附近的百姓生活更为艰难。大户人家房屋结实,而贫民小户有不少遭了殃,坍塌的不少。有些河流被泥浆雨中的岩石堵了道,河床抬升,河坝决堤,一些地方就成了汪洋之国。
叶二舅如今是工部一个六品官儿,整理为着这些房梁、塌桥打转,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回家都不得,更遑论探听沐芝兰的消息了。
如今已经到了农忙麦收时节,遭了此难,很多田地的庄稼自然是歉收得很。不管平民还是佃农都是一脸哭丧,更有些人家寻死觅活,如丧考妣。有些忧国忧民的进京考试的举子们看到此等情况,也是忧心忡忡,群情激昂,打算以笔杆子为民请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朝廷上万言书。
这个万言书上得颇为巧妙,次次都通过晋王,传到太后面前,他因而得到太后的一番褒奖。而宣宗则因为忧心皇后谢氏生产而懈怠政务,被太后好生训斥一番。如此也就罢了,太后还对外宣称宣宗病了,无法理政务,让晋王代理,名曰晋王摄政。
朝堂震荡,大臣们无所适从,不少人请了病假。朝堂一片冷清,而太医院的人个个都忙成一条死狗。时疫和火山喷发后遗症并行出现,如今丰都城内很多人谈咳嗽色变。几乎有个说辞,那就是闻咳则死。可见其多厉害。
京城局面令人忧心忡忡,而沐芝兰这边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下泥浆雨晚,众人还算幸运并没有露天而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连着三天,唯恩寺所在的位置刚好是气压中心。此时低气压出没,很多人出现呼吸困难的迹象。纵然有木瓜在,可这种情况到底是新状况,一时也找不到良方来解决。
至于沐芝兰这个外来人种,基本上就是一废物。她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虽说会点翻译,暂时也没什么用。灵感迸发时候,想出的几个点子也都是孬得很,纯粹纸上谈兵。
更为恐怖的是,此处经常出现一些诡异事件,比如说某人好好躺着,忽然就飘了起来。沐芝兰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不了,而众人求神佛保佑又是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病痛折磨加上精神的恐慌,寺里的僧侣也渐渐没了往日的淡然,展现出更多天然人性,比如互相攻击,遇到困境抱怨。
人于逆境中,首先坚定的是心念,然后行动化作意志力,才能形成坚定信念。心思动摇,人心浮动,这种情况,只怕他们这些人未能找到脱困的办法,就已经互相蚕食殆尽,或者被自己活活吓死了。